為了等檢察官來相驗,六月底已進入夏季的中壢。
在禮儀公司等了快兩個小時。遲到的檢察官無視我的頷首招呼,逕自帶著法醫及書記官走進冷氣辦公室。
外頭日頭熾燄,除了冰櫃那一區一股寒氣及父親逐漸解凍的身體皮膚冒著小水珠外,未開冷氣的等待室悶熱難耐。母親與弟弟們在酷熱的房間內等著程序進行。
等到法醫完成相驗,檢察官傳喚事發時人在現場的母親與小弟去進行筆錄。
半個多小時後,小弟帶著放在證物袋裡、父親結束生命的那一截童軍繩與禮儀公司的人一起出來,這期間父親已完成更衣,再度回到冰櫃中。
我才發現一格一格的冰櫃其實並不是像日本的膠囊旅館般是個室,只是外面用一格格各自獨立的鋼門相隔,裡面其實就是一整個相通的大冰櫃,各自的軌道放著各自有著自己故事的旅程結束者。
父親一向孤僻,上下左右躺著不相識的同宿者,是否會不習慣?
我胡思亂想著。
禮儀公司的人要我們過去南崁的辦公室討論喪儀的種種細節。忝為長子,好像也只有我能做決定,即便如此,該走的流程還是得一項一項的簽約討論,細到壽衣的種類、顏色,大到大厝的材質、火化的時間,與衛生所申請植葬的地點等等。
細節無法一一回顧,只記得天氣真的很熱,熱得我不加思索:
「這個不用。」
「簡單就好。」
「公祭?不用。」
禮儀師問了一句話,我突然回答不出。
「公祭是一定要做,因為我們要看出席人數決定租場地,你們會有多少人過來?」
我一向低調,工作上、公司裡知道出事的同事不超過五個人,親戚也少,我知道父親絕不喜浮誇:
「我們人很少,租最小的廳就可以。」
事情處理到一個段落,再送母親回中壢,晚上我得回防疫旅館報到。
先繞回大直家裡。
全身又髒又臭,我不想把穢氣留在家裡,與她陳述了今天的決定。
她冷冷地回:
「你決定就決定了,沒什麼好說的。」
我一愣。
什麼意思?
她一向不喜我的家人,我心裡明白,這也勉強不得,無所謂。但是人死為大,這道理她不該不懂。
「妳什麼意思?」
「沒有啦,你決定了就這樣。」
霎時我懂了。
她一定對火化及植葬的時間沒有看過日子或問過她們常往來的風水先生非常介意。
白天累積的疲憊與數度糾葛的情緒頓時崩解,我氣得立刻離開剛搬進去沒多久的「家」,返回防疫旅館。
夜色蒼茫,燈火燦爛。
這就是我曾經一手打造的家。
我的家庭真可愛,整潔美滿又安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