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神羅馬人

精神羅馬人，簡稱精羅，最近有人提到誰才是羅馬真正的繼承人，我才發現身旁不少TM的都是精神羅馬人，不光是台灣人，歐美的精神羅馬人也很多，不過這些人大多數都對羅馬史沒有很熟，抑或著看到羅馬軍團如何如何，看到帥氣軍旗、好聽軍歌與口號、或著是美觀的軍服就陷入崇拜某種文明的精神世界五里霧中，這種狀況可以套用到許多精神XX人身上，包括德棍、黃俄孝子或著其他對於該國歷史只知道鳳毛麟角，但是被物質層面 (一般來說文化可以分為三個層次，器物跟物質是最表面但也最沒內涵的) 所吸引，當然認真講這其實不是甚麼大不了的事，人人都可以表達自己的喜好，但是喜歡到把段子當成真理，或著是用自己的影響力傳達錯誤的知識 (群裡某個充滿智慧的教授說的)，這就一定要鞭一下。

那，今天要講精神羅馬人，這個羅馬其實很多人都沒有很清楚到底是哪種，但有大概率指向兩個部分，古典時代的羅馬帝國，以及東羅馬，前者嚮往軍團的榮耀，後者則是疼惜君士坦丁堡的淪陷，對於悠久帝國傳統的砰然倒塌會引起更多人的惋惜 (就像一個名言，傳統是死者活著時的信仰)，甚至也會有人認為這是個歷史的倒退，否則就不會有人稱 476 西羅馬滅亡的黑暗時代以及鄂圖曼帝國的伊斯蘭暴政了，不過我對鄂圖曼不夠熟，我就只講人們心目中最美好的羅馬古典帝國時期，在講到所謂的羅馬「黃金」時代前，別忘記，羅馬共和國轉變成帝國的過程是一連串的社會跟經濟危機，這種危機即使到了帝政時代實際上都還沒有解決。

長話短說，第二次布匿戰爭後，亞平寧被漢尼拔肆虐了好幾十年，公民制度下的小農體制崩潰，元老院在戰爭期間大肆收購土地，小農沒有一技之長湧入城市成為治安因素，這個是常見的解釋，而馬略 (Gaius Marius) 的改革讓這些貧民加入了軍隊，來彌補過往財產徵兵制人力短缺的問題，這就衍伸到一個重要的共同目標，也稱為 Common Cause ，入伍其實團結了羅馬社會上下階級，第一軍團在改革後需要錢，因為裝備已經是羅馬政府提供，軍人也被掠奪的財富所深深吸引，貴族們也需要軍隊來保護資產以及用軍隊擷取聲望與財富 (前三巨頭凱撒龐培克拉蘇都一樣)，劫掠在羅馬帝國成為了一項專業，擊敗小亞細亞的加拉太人後第一件事，就是搬空凱爾特人的所有金庫，凱撒在高盧近乎種族滅絕的行為亦然，塔西陀 (Tacitus) 其實很好的闡述了這一帝國的本質：

"蹂躪、屠殺、篡奪，他們稱之這些暴行為帝國，他們指著沙漠廢地，稱之為和平。"

那除了戰爭呢，在羅馬帝國當一個公民應該十分舒適吧，然而不少研究都指出，羅馬在帝政後貧富差距實際上是越拉越大，最高 1% 的人口控制著超過 15~20% 的財富，絕大多數都是元老院議員與騎士階級，以現在的吉尼指數測量，會高達 0.43~0.5 不等，吉尼指數在這個值差不多是非洲中部國家比如剛果以及中東國家如伊朗等級的社會，而羅馬至少在卡拉卡拉跟三世紀危機以前，行省的營養以及外國的戰利品都是拿來供奉羅馬城的，西元 107 年，圖拉真皇帝在戰勝達西亞人之際 (現代羅馬尼亞)，他組織了超過 10,000 名角斗士上場戰鬥，狂歡持續了 120 多日，過程中 11,000 隻野生動物被殺，這是凱撒之後獨裁者取悅民眾的主要手段之一，而這些活動以及包含給羅馬人的麵包跟肉的花費，是極為巨大的。

圖拉真在戰爭的過程中，掠奪了好幾公噸的黃金 (據紀錄好幾千噸)，2000 萬公斤白銀和 50萬奴隸，看上去有利可圖，不過正常人都知道，這種奢華的活動斷不可能持續太久，真正享受到這些利益的往往都是羅馬城中心的人，而在邊境上的軍團越來越因為掠奪的無利可圖 (指日耳曼部落)，以及上司的虐待 (維特里烏斯時日耳曼邊境的軍團就經常受到虐待或過度勞役)，試圖反抗甚至是把槍口對內，那蘇拉 (Sulla)、馬略、凱撒與屋大維開啟的先例是什麼? 是用劍統治羅馬的時代，邊境上的軍團會開始入侵羅馬，皇帝或早期的元首地位只能依賴軍隊，屋大維與克勞底屋斯都率先獎勵了軍隊為自己服務，在提比略時代的塞楊努斯 (Sejanus) 甚至可以一手遮天帝政，而後反覆刺殺羅馬皇帝的禁衛軍、元老院密謀對抗皇帝則更不用說了。

簡言之，羅馬在共和國後一直是一個缺乏共同目標的帝國，充其量是建立在掠奪他人上的，自帝國征服以來，羅馬個城市大多都採用包稅制與自治的型態，羅馬人的身分認同一直都與公共與政治事務相連結，普通羅馬人通過自我呈現社交與內在管理自己的身份，特別是衣物、髮型、宗教、社會地位、政治參與、經濟地位來確保自己是羅馬人，但在帝政伊始，這種公民的政治活動就已經陷入死水，軍團沒有掠奪來的利益，元老院首選是保護自己財產，平民經常缺乏保護以及深受貧富差距所苦 (奧勒良皇帝時代就曾勒令禁止軍團掠奪本國平民)，希臘的農民、高盧的軍團、北非的學士、西班牙的牧民都不會有一個共同的世界觀，羅馬的榮耀在精神羅馬人心中其實只剩下軍事，而這個軍事經常反過來插向羅馬的心臟自己。

在帝國末期，凱爾特與日耳曼的封建與部落傳統又紛紛地冒了出來，後人所謂的 "黑暗時代" 中倫敦、巴黎、馬德里等地成長茁壯成為了驚人的大都市，並將歐洲的影響力向外擴張了好幾個層次，在這個過程中，保護人民以及法律的概念又重新出現，財產權的界定、國際外交的發展、更重要的是歐洲各國的科技競爭下，獨步全球的技術與學識，雖然過程緩慢且不穩定，但早已不是帝政時期的死水，羅馬的榮光的確非常耀眼，但也不能忽視在帝國統治下被抹煞的文化、受苦的平民、以及停滯甚至是倒退的科技，就像一位小說家布蘭德 (Brandon Sanderson) 所說的創作過程一樣，「有時候，你必須摧毀一些東西才能建造更好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