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百岳】蛇頭山：走上最矮小百岳，探訪死生交界的歷史地景
澎湖，一直都是國旅的熱門選擇之一。熾熱的艷陽、狂放的疾風與湛藍的海水，幾乎構成了大部分台灣人對澎湖群島的所有印象。即便自20多年前開始，為了振興華航空難後低迷的地方產業而有「澎湖國際海上花火節」的舉辦，但多樣化的水域活動與豐富的海鮮料理，似乎仍是澎湖觀光上最重要的引力點。相對而言，知道澎湖有一座「台灣小百岳」的觀光客或許仍是少數。
山水沙灘的落日
這座位在澎湖本島南側風櫃半島頂端北側，可以眺望馬公市與馬公內灣的小丘，海拔不過20公尺，要稱之為「山」似乎都有些勉強，為何能夠被選入「小百岳」之中？這其實牽涉到「台灣小百岳」誕生的歷史。
在1970年代，台灣前輩登山家邢天正、林文安等人為了推廣登山運動，參照日本的「百名山」概念對本島海拔3000公尺以上的高山進行探勘、篩選，訂出了所謂的「百岳」，並在國內引發了一股攀登高山的熱潮。但超過三千米的高山，除了少數公路系統建設便利者如合歡群峰以外，多數山峰對於不具登山知識與經驗的一般民眾而言，仍存在一定的難度與隔閡。到了2003年，行政院體委會為了推廣全民登山運動，於是決定在各縣市聚落近郊選擇一到數座具有獨特風貌、歷史文化意涵等代表性特徵的郊山共100座，合稱「台灣小百岳」，並與民間企業合作，推出集章挑戰等相關活動，也讓登山健行活動獲得近一步的普及。
由此可知，所謂的「小百岳」並不以高聳、崇峻為入選標準，而是著重在與城鎮聚落的連結性，以及自然、人文方面的獨特性。從這一點來看，澎湖這座低矮的濱海小丘在交通便利性、與馬公市區的聯繫等方面自然無疑，但他的獨特性又在何處？以自然景觀而言，蛇頭山座落在伸入海中的風櫃半島最末端，如果沒有植被的阻擋，這裡實際上是坐擁著將近360度的海景，並且可以眺望與之相對的馬公市鎮。但蛇頭山更讓人印象深刻的，或許是在這個有限的空間裡竟然疊壓、交織著各種人群往來於台灣海峽之間的歷史這件事吧。
當我們在蛇頭山遊憩區入口處將車停妥，沿著步道緩步走入，很快就可以在步道主線的右側看到日軍松島艦沈沒紀念碑。這艘以日本三絕景之一的松島命名的軍艦，是由法國製造，曾經經歷過第一次中日戰爭、日俄戰爭等歷史上的重要戰事，但在1908年返航時在馬公港海域爆炸沈沒，死傷超過二百餘人。因此，日方也在蛇頭山設立記念公園、紀念公園，並將打撈回陸地上的松島艦炮管、推進器等部件組構成一座「慰靈碑」，這與19世紀以來歐洲國家習慣的做法相當一致，可以看作是明治維新時期向西方學習的成果之一。
1905年出版明信片所見之松島號軍艦（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松島號爆炸後在蛇頭山建立的慰靈碑與紀念館（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1896年在中國外海沈沒的德國軍艦伊爾底斯號紀念碑，碑體取自該船折斷的桅杆（圖片來源：上海市檔案館）
今日的松島艦沈沒紀念碑
經過了松島艦沈沒紀念碑，沿著步道繼續往前，在通過一個圓形廣場後不久，就會看到一座方尖碑：法軍殉職紀念碑。這一紀念物推測建立於1890年前後，紀念的對象是清法戰爭期間嘗試佔領北台灣之軍事行動受挫後，前來攻佔澎湖以獲取更多談判籌碼，但因水土不服、感染疾病而亡故於此的法國軍人。此處與基隆的法軍公墓屬於同一個時期建立、以相近形式建造的同性質紀念建築，但或許因爲澎湖地理位置較遠、交通成本較高的緣故，過去受到的管理維護不如基隆的法軍公墓。在戰後的一段時間內，基隆法軍公墓甚至被劃為法國駐台代表處直接管轄的「法國海外領土」，澎湖的紀念碑則似乎沒有享受這般待遇。在基隆法軍公墓移交給台灣政府管理後，每年中元節期間台、法雙方官員都還會在基隆法軍公墓舉辦聯合普渡，算是國內少見以外國人為普渡對象的祭典。至於澎湖的法軍紀念碑，就不知是否也有進行這樣的儀式了？
蛇頭山法軍殉職紀念碑
沿著步道走到盡頭處，可以看到荷蘭城堡遺址的紀念碑，這是荷蘭人正式在台灣建立據點之前曾經佔領的地方。17世紀初，荷蘭聯合東印度公司的船隻開始出現在東亞海面，希望能與中國、日本進行貿易，並且嘗試削弱曾經強勢阻止荷蘭獨立的伊比利國家勢力。但更早來到東亞的葡萄牙人已經獲得澳門、西班牙人也佔領了呂宋，荷蘭人在尋找中國沿海貿易據點的時候，就把目光放在了澎湖。
荷蘭人在與葡萄牙人、西班牙人進行海上貿易利益爭奪的過程中，曾經兩度佔領澎湖。第一次的佔領過程中，東印度公司官員韋麻郎試圖逼迫明朝官員進行貿易談判不成，最後在福建水師軍官沈有容的施壓下撤出，並且留下了今天保存在馬公天后宮的「沈有容諭退紅毛番韋麻郎等碑」，作為這次事件的紀錄。將近20年後，荷蘭艦隊再次佔領澎湖，並且在能夠控扼馬公港水道進出口的蛇頭山建立堡壘，但最後仍在明軍的圍攻之下，同意將這座堡壘拆除，並把剩餘材料運到台南安平，作為建造熱蘭遮城的建材使用。雖然現在的蛇頭山已經看不到堡壘的痕跡，但是作為台澎地區第一個出現的西方城壘遺址，蛇頭山還是有很重要的歷史價值與文化意義。
澎湖荷蘭城堡遺址紀念碑
走到這裡，雖然已是人工鋪面的盡頭，但蛇頭山小百岳的紀錄點仍未到達。越過荷蘭城堡紀念碑，就要走入兩旁長滿植物的土徑上。雖然知道目的地並不遠，但在沒有任何明確指示、也沒有其他遊客的狀況下，走起來還是略微有點迷惘與心驚。特別是隨著腳步往前邁進，兩旁的草木越來越常、路徑越來越模糊，卻始終沒有任何圖根點的影子，即使是日正當中還是有點慌亂。所幸同伴在草叢邊發現了一個奇怪的塑膠袋，就繫在一株植物頂上，才讓我們發現通往蛇頭山紀錄點的小路。
撥開草叢，進入這條路徑後約莫3分鐘，一個混凝土建成的構造物出現在眼前，這個看起來有點像碉堡又有點像防空設施的建築平頂上，就擺著蛇頭山的山名牌，到這時我們才確定自己真的走到正確的紀錄點，也算是鬆了一口氣。
蛇頭山山名牌
實際上，我們從停車場開始步行，直到走到蛇頭山山名牌，前後不過花費約35分鐘左右。而且這中間還包含了停下來看紀念碑，以及在草叢中找路的時間。若在行徑過程中可以更少猶疑與停留，或許只要十多分鐘就能夠「完登」這座小百岳，從這個角度來想，應該會覺得是座CP值很高的小百岳吧？
如果你也是對於歷史故事、人文情懷帶著些許嚮往的人，真的很推薦有機會到澎湖時撥些時間來到蛇頭山走走。除了可以避開旺季時在熱門景點出沒的大量遊客之外，更可以親身走入這個壓縮了數百年人類活動的痕跡、存在於生者與亡者之間的獨特風景裡，想像那些曾經在風急浪湧的台灣海峽上往來、爭戰與博弈的故事篇章。這樣的特色，在台灣所有的小百岳當中，或許都是獨一無二。
誰說到澎湖只能戲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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