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孟瑤函是在自己的房間被咖啡香喚醒的。
要知道,她的房間是位於六絃的最邊間,香味還能飄進來,那味道有多濃郁!
她草草套上衣服,頭髮都還沒梳整齊,立刻衝進營業廳。
「大叔,什麼豆子這麼香?我也要一杯!」
「嗚~」
才踏進營業廳,孟瑤函發現阿逃不是蹲在大門口,而是夾著尾巴、躲在吧台下。
狀況肯定有異!
她定睛一瞧,座位上有個陌生人,一位穿著講究的老太太。
「你不是說,你不用女生嗎?這丫頭是……」老太太的嗓音威嚴十足,聲如宏鐘,令人心生畏懼。
想到自己的衣著邋遢,孟瑤函差點又衝回房間,侯邦彥立刻喊住她。
「妳幹嘛?這是我們的房東于奶奶,快叫人!」
老太太穿著深色唐裝、滿頭花髮,坐在最靠近六絃吧台的位置。侯邦彥正幫她煮咖啡。
「于奶奶好。」她畢恭畢敬。
于奶奶並不領情。
「你不是說這裡不會有女生?我不喜歡房客亂搞男女關係。」
侯邦彥沒有多餘的情緒,把玻璃塞風壺裡的黑得發亮的液體,倒進一個歐洲骨磁杯中,畢恭畢敬端到她面前的桌上放好。
「她是小幫手。最近缺工,我找不到其他人,只有她來。而且妳知道,我沒有心情搞那些有的沒的,一向規矩。」
侯邦彥講話沒什麼表情,但此時孟瑤函卻覺得,他在跟自己使眼色,要她謹慎。她也從善如流,在吧台後立正站好,並且快速梳起馬尾,收拾散漫。
于奶奶先聞了聞杯中的咖啡,又用眼角睥睨了角落的孟瑤函。
「她長相不錯,又留長髮,放在你身邊,太不保險,我不喜歡。」
「她還在讀書,學期開始就會走,妳不要想太多。」
孟瑤函聽他們兩個對話,瞬間有種錯覺:
侯邦彥和于奶奶是母子,于奶奶是那種佔有欲、控制欲很強的媽媽。
而她就是那新進門、破壞母子和諧的小媳婦。
呸呸呸,在想什麼?她立刻甩甩頭,回神!
孟瑤函發現,在炎熱的夏季,于奶奶還穿著高領子扣到下巴的唐裝,實在是不合情理。
但是有些老人家的衣服,只願意穿年輕時的款式。
也許于奶奶也是一樣。
于奶奶質問侯邦彥:「這個月的房租該給了吧?」
「不好意思,請再寬限我幾天。」
「你是該不好意思,六絃開了幾年?你的房租是最低的,竟然還湊不出來?不是不好意思,是沒有臉啦。」
言語犀利如針,針針見血。
侯邦彥耳朵紅了,但口氣依舊平和。
「這是最近剛進的藝伎咖啡豆,您嚐嚐。」
孟瑤函在一旁看著,為大叔感到委屈。
侯邦彥一向給人清高的距離感,現在竟然要向一個老太婆恭敬哈腰?尤其在孟瑤函看過他在Kokomo的吉他演奏後,心生崇拜,更覺得房東奶奶在糟蹋他。
「你呀,把搞這些有的沒有的精力用來開店,早就賺大錢了!千萬別煮這種豆子給那些遊客、自行車騎士,浪費!還有啊,員工的伙食也該好好控管!」
孟瑤函覺得這一段長篇大論,自己母親也常常說。
于奶奶挑剔的眼睛先望向孟瑤函,似乎在譴責她剛才比老闆晚起床、還敢主動開口要討高級咖啡。
然後又發現從吧台下方探頭出來張望的阿逃。
「不賺錢,還養狗?改行賣香肉火鍋,說不定還比咖啡廳賺!」
「嗚嗚!」這下子阿逃真的怕了,火速逃到後院。
于奶奶一定得過罵人比賽的冠軍。
「年紀輕輕不努力工作,騎什麼山路、搞小確幸。年輕人就該努力工作,上帝給你一週七天,你就該主動加班到八天!這樣致富還難嗎?」
她滔滔不絕批評著年輕世代,大放厥詞,越說越起勁,完全不會累。
「好的東西,只能給我們這些快要進墳墓的老傢伙享用。你們還年輕,不要享受,享受多了,會懶!我們這一代,辛苦一輩子、搏鬥到最後一口氣,掙得的財產,最後還不是留給你們?結果咧,你們的努力比不上我們,憑什麼擁有這些?」
孟瑤函很想拿掃帚轟她出去,但侯邦彥一直用眼神按耐她。
「像我的兒子,逢年過節都不回來,只巴望趕快繼承我的財產。兒子不養我,沒關係。我這些房產、地產,每個月都幫我賺房租,我都稱它們『啞巴兒子』!啞巴兒子比親生兒子好太多!給的孝親費還年年高漲,可靠得不得了!」
這麼尖酸刻薄,難怪子孫不要妳!孟瑤函在心裡狂罵。
于奶奶認真向侯邦彥抱怨道:「但這群啞巴兒子裡,最不爭氣的就是你這家六絃了!可不可以認真經營?你的房租最難收!」
「是,我會努力。」侯邦彥尷尬一笑。
他很少笑,但只要笑起來,就能讓人心底浮現溫柔。他用修長的手指,推了推于奶奶面前裝杯子的咖啡盤。
「用藝伎豆子煮的咖啡很香,您趁熱喝了吧。好的東西要把握它的時效,錯過了,它就只是一杯平凡的黑汁,甚至比普通的咖啡還要酸。」
他輕聲哄道。當侯邦彥緩緩說話時,他醇厚的嗓音,比咖啡還香,魅力十足。
就算是七老八十的于奶奶,也臣服了。
「好好好,我喝。我也知道你特別用心為我煮的。收不到房租,至少有杯好咖啡,也好。」
在于奶奶低頭享受咖啡的時候,一陣海風吹進六絃的廳堂,把氣味攪動起來。
孟瑤函聞到一陣不尋常的腐臭味,馬上覺得噁心想吐,立刻用手摀住嘴,怕自己真的嘔吐。
「怎麼了?」侯邦彥問。
「不知道,有一股很奇怪的臭味,你們有沒有聞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