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評▕【鬼才之道】－不辨歸宿何處是，修羅場裡鬼莫愁

【鬼才之道】：86分－不辨歸宿何處是，修羅場裡鬼莫愁
（2023）

觀後感

　【鬼才之道】可以說是台灣電影中，少數可以將娛樂性、劇情設計和意念傳達都處理得「近乎」盡善盡美、面面俱到的商業作品！
　幽默中帶有驚悚，驚悚中又有溫情，絕對是部能讓每個台灣人在眼睛為之一亮的同時，還能心有戚戚焉的爆笑鬼故事。

簡介

　想像一種死後世界，如果變成鬼的你，不再受陽間的活人牽掛了，就只能努力地成為厲鬼，靠嚇人來打響知名度，讓自己的都市傳說留在世人心中，否則就會魂飛魄散、不復存在。

　當然，這個「產業」裡，也會有業績壓力，也會有競爭對手來搶你的流量。所以每隻鬼都得各顯神通地博取關注度，更可能要踩著別人往上爬，才能保有自己生存的一席之地。

　在如此你死我活的環境裡，一隻沒野心、沒衝勁也沒才華的孤魂野鬼「同學」（王淨 飾），不僅意外地被厲鬼經紀人Makoto（陳柏霖 飾）和女鬼前輩凱薩琳（張榕容 飾）收留，還須想辦法爆紅，跟新世代巨星潔西卡（姚以緹 飾），一爭女鬼天后的寶座，一場盛大、荒唐、血淋淋的鬼界人氣大戰，一觸即發……

台灣鬼片都不恐怖？

　如果你曾經覺得，台灣製的鬼片根本就不會可怕，要不就是嚇人的時機總是拿捏失當，要不就是「驚嚇點」的鋪陳方式很沒新意、太好預測，完全刺激不到觀眾的感官，那麼你應該來看看【鬼才之道】！

　導演徐漢強及其製作團隊，善用了台灣鬼片這種溫吞的「特性」，將之轉換為笑點，塞入了「鬼片教戰守則」之後，反而好笑了起來！

　例如，詛咒房間的各種異像，是工作鬼員要手忙腳亂地布置場地，在一旁操作電燈開關，外面也要有鬼拉住門，不讓裡面的人出來；主要的女鬼嚇人時，還要等場控指示Timing再擺出鬼臉，或是手腳敏捷地在場地裡走位，好營造無處不在的錯覺。

　宛如是把鬼片片場搬到故事中。
　在過去台灣恐怖片慢半拍的節奏裡，觀眾卻能看到這時鬼們在忙什麼，哪怕是那種很老掉牙的靈騷現象，也都是鬼們辛辛苦苦規劃動線、準備道具，追著受害者忙進忙出，才能完成的「演出」。

　於是，在這種「幕前－幕後」的對比下，那些我們早就看膩了的電影驚悚場面，頓時變得相當無厘頭：原來鬼在操作這一切的時候，看起來是這麼笨的嗎？

　而且，他們操作驚悚場面本身，已經夠有趣了；當操作失敗的時候，則加倍搞笑。

　尤其菜鳥鬼王淨，模仿貞子扮長髮女鬼，就會撞牆、跌倒；學泰國鬼坐在受害者脖子上，頭就會撞到門框；打詛咒電話還念錯名字，害接電話的人被女友誤會為劈腿。
　嚇人不成的尷尬氣氛，配上她雙睛瞪得大大、不知所措的痴傻表情，可愛又可笑，觀眾很難不被她逗開心。

　電影的後段，凱薩琳與潔西卡兩組競爭團隊互相惡搞對方，更是出糗大集合。故意在人家「大法師爬」的路線上放樂高積木，播恐怖影片時給人家轉台，人家準備要亮燈現身時把人家擠掉。

　可說是完美地把「搶鏡頭、搶風頭」的生態，與「鬼片套路」結合，不僅讓熟悉鬼片與喜劇片的影迷都樂不可支，也以輕鬆、有創意的方式，道出了「惡性競爭」荒誕的一面，漂亮地扣合故事主題。

台灣喜劇都很粗糙？

　過去台灣的商業喜劇片，常常有一個讓我很感冒的地方，就是彷彿是創作者以為搞笑、不正經，就無須用心寫故事，也不必好好塑造角色、挖掘人物心境。所以以前台灣喜劇片，常常就只是綜藝節目的延伸而已，連基本的劇情架構都鬆散得近似於無，使得整部電影看起來也就相當得粗製濫造。

　如果你也有這種感覺，就更該來看看【鬼才之道】。

　哪怕這是一部喜劇，徐漢強與編劇蔡坤霖寫的劇本，卻一點也不含糊，訊息傳遞之精確，故事細節之豐富，讓人不得不驚嘆，台灣竟然已經有創作者，能把通俗電影操作得如此純熟、將完成度提到如此高度了。

　說其「精準」，在於製作團隊很懂得如何用最洗練的台詞，以及最明確的視覺語言，來完成敘事工作。

　例如在「塑造世界觀」上，電影都不用先告訴我們「厲鬼產業」的生態，或是凱薩琳、潔西卡的過往經歷，光是靠這一老一少兩個女星，在節目中彼此針鋒相對、冷嘲熱諷的對話，觀眾就馬上可以知道，這個業界的的競爭，是激烈到人們為了活下去而彼此鬥爭、很不得把對方除之而後快的程度。觀眾在馬上了解到兩位前輩的鮮明性格與狠辣作風之餘，也在最快的時間裡對電影裡的陰間世界設定有了概念。

　又像是「核心主題」的傳達。編劇無須花太多台詞跟觀眾「解釋」，王淨這角色的心理壓力和創傷事什麼，而是一個願望清單上「當個好女兒」項目被槓掉的畫面，以及王淨被擺滿了其他人獎盃的展示櫃壓死的情節，我們瞬間就能體會，這種活在別人的期待裡，一直追求「出人頭地」不成的人生，是多麼的有壓力，多麼地讓人感到氣餒、自我厭惡。

　再來，說其「豐富」，則在於，片中哪怕不是重要的配角，或關鍵的元素，都會被創作者賦予細節，並且善用於敘事之中。

　例如王淨的朋友卡蜜拉（百白 飾）與造型師柯國隆（曾威豪 飾），其實就只是主角身旁的甘草人物，是其他故事可能都不會花心思的邊角綠葉。
　但電影中卻會特地給他們一段，告訴你卡蜜拉其實是千金小姐，但卻等不到做生意的父親來親自上香祭拜，或是柯國隆生前並沒有太多人際關係，只有遊戲網友還惦記他。
　雖然都只是簡筆帶過的人物背景，但就是這麼幾顆鏡頭，這兩個人物馬上就有血有肉了起來；與此同時，也為電影中「鬼希望被記住」的設定，增添了說服力與情感連結。

　電影中就是充滿了這些很有意思的細節，藏在劇情中、藏在表演上、藏在美術設計裡，可說，製作團隊是善用了每分每秒、每個演員，竭盡所能地讓我們便更容易認同並投入這個世界觀。

　能讓「人物」自己說出來的，就不要用解釋性台詞；能用畫面表達，就不要讓演員來說。且在這個前提下，觀眾仍然可以對你的故事心領神會。

　我想這就是為何本片能達到，要幽默的時候，每個笑點都會中，要溫情的時候，觀眾也會跟著一起動容，如此成功地將大家不知不覺地拉入故事中，跟著劇中角色一同哭笑的主要原因吧。

台灣的功利主義與躺平世代

　要說【鬼才之道】還有什麼很值得稱許的地方，就是創作團隊在有意無意間，透過這個故事，傳達了一種很「台灣」的風味。

　過往我們常看的日本職人劇，其中總是都在歌頌「理想」與「熱情」，即便各行各業都有其辛苦，甚至是不合理的部分，但創作者總會盡力地傳達，哪怕錢少事多、阻礙重重，但其中的工作者都是熱愛自己的工作、以自己的職業為榮的。夥伴之間相互扶持，競爭對手之間甚至還會惺惺相惜，彼此激勵。讓觀眾看著看著都認同起「這是一份很值得投入心血的事業」，並不禁對職人們肅然起敬。

　但台灣呢？【鬼才之道】當中的凱薩琳、潔西卡，是因為「很喜歡嚇人」才這麼重視自己的工作成績的嗎？她們有覺得這份工作是個很有意義，值得「奉獻自己」的偉大志業嗎？有人會看到她們幕前的英姿、幕後的努力，而嚮往並尊敬這個行業嗎？
　那其他角色呢？Makoto真的立志於培養巨星？柯國隆有在幕後工作感受到成就感嗎？那些參加選秀的新鬼，對「嚇人」有什麼熱忱嗎？

　其實都沒有。

　大家在那邊為了曝光機會和名聲搶破了頭，其實都只是為了很現實的，「生存」而已。

　這相當的悲哀，但頗符合台灣的民情。

　我們似乎從小就被教導「不能做自己喜歡的事，要做有用的事」，興趣、意義全都不重要，唯一該考慮的就只有怎麼賺錢、怎麼活下去。
　所以，多數人進入一個職位，可能都不是因為有什麼熱情，或遠大志向還是社會責任，甚至也不覺得自己做這份工作多重要，大部分都只是為了「餬口飯吃」而已。

　而，因為這事關生存，也因為我們都只想「餬口飯吃」，而非有什麼創意突破或技藝境界的提升，因此要能繼續待在原本的位置上過好小日子的方式，就只有「踢掉競爭對手」：我不讓你有出頭的機會，我就可以繼續維持現況、餬口飯吃了。

　所以我們才會看到，片中的鬼，彼此爭搶資源的嘴臉是這麼的醜惡。哪怕只是公園裡的無名小鬼，搶一個無足輕重的業績，也像餓犬爭食骨頭一樣你爭我奪。

　相對的，在高度惡性競爭下，但卻看不到未來發展前景，也沒人來告訴你應該怎麼尋找自己的出路時，王淨所飾演的「同學」，便很好地表現了現在年輕一代的躺平心理。
　沒有目標、不想努力，更不相信自己有能力、有價值去成就什麼，能平靜自然地說「反正我就是廢」，這可說是現代許多厭世年輕人，對社會哀莫大於心死的最佳寫照。

　即使到了電影的最後，故事仍沒有告訴我們，該以什麼樣的態度來看待身處殘酷業界的自己，甚至也不認為這場思索最後的終點，應該是要大家找尋熱情、改變產業，或努力突破什麼的。
　我想創作者自己大概也不相信，正面積極的態度，有辦法改變台灣這種「只能求生存」的社會現況與文化價值。

　不過，徐漢強與蔡坤霖卻在這個命題上轉了一個彎，告訴你，我們如果稍微放下一點競爭意識跟功利心，多一點彼此互助、雪中送炭，那麼即便我們都不是有能力的天才，也找不到努力往前的意義，但至少我們能在愛與友情之中找到歸屬感，而那樣的人情溫暖，會是冰冷世界裡的一點光明。

　這樣的結論，也頗符合台灣人追求小確幸的生活態度。做的工作辛苦、不喜歡，甚至飽受挫折與失敗，這些都沒關係，只要能跟愛的人在一起，日子就能過得有滋有味。

　你可以說電影這樣的結論，是不是顯得台灣人真的很沒想法、很沒野心？或許吧。

　但換個角度講，這種對弱者及失敗者的理解與接納，也體現了台灣人友善、重溫情的一面吧？

　你不需要是最成功、最特別、最被大家看見的存在，但仍然值得被愛，並找到你身心靈的歸宿。

　這正是【鬼才之道】最後無意間流露出來的，最道地的台灣精神。

p.s.

　後來才注意到，本片英文片名「Dead Talents Society」，是致敬1989年【春風化雨】的英文標題「Dead Poets Society」（死人詩社？）。

#鬼才之道
導演、編劇 #徐漢強
編劇 #蔡坤霖
主演 #張榕容 #王淨 #姚以緹 #陳柏霖 #百白 #曾威豪
配樂 #盧律銘 #林孝親 #林思妤
攝影 #周宜賢
剪接 #解孟儒
動作指導 #黃泰維
監製 #李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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