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1971年進入淡江文理學院。林老師是化學系大一A班的導師(有A、B兩班),也是理學院院長。他的辦公室在舊的化學館進門右邊第一間辦公室。前半間是會客室,後半間是辦公室。 第一次大概有五、六位同學一起去見他。我們都恭敬又拘謹地坐在四方型黑色軟墊的椅子上。 老師很親切地詢問我們學習上或生活上有沒有問題。當時聽說老師剛回國,又是理學院院長,我們都覺得很榮幸又很興奮。
二年級開始上老師的有機化學課。Hendrickson, Cram, and Hammond有機化學是一本很厚的書。這本書強調的是有機化學的反應機理而不是化學反應的類型。當年聽說是清華大學在研究所才使用的教材,然而林老師就採用這本書來教我們大二的學生。
老師講課時,中氣十足,在階梯教室S-103的中、後方都可以清楚地聽到他的聲音。上課時,老師帶著他的黄色筆記,在黒板上清楚地表達有機化學的觀念及精髓。下課後,同學們一窩蜂地前去請教問題,問個沒完。直到下一堂課鐘響才放他走。
上課時老師非常清楚地傳達有機化學的觀念, 有高年級的學長也常來旁聽。
今年系友會為老師舉辦95歲生日宴會。我的老同學告訴我,有位較低年級的系友返臺洽公, 也聞風而至,因為老師教書“很有料”,他很佩服。
當學年快結束的時候,有同學提議請老師把課本的後三分之一(雜環、硫、磷化合物)教完。 老師說:「你們有興趣,我也有熱忱」。老師白天上班,晚上在一間官殿式教室為我們上課。因為暑假要上老師的課。我才留在淡水,偶爾回基隆家。悶熱的夏夜在宮殿式教室上課,教室裡塞滿了學生。高一屆的學長也有人來上課,一些同學也從台北通車來上課。
當時我住在淡水山上的「弟兄之家」。一個大房間四個人,毛民瑞(阿毛)、一位建築系、一位土木系的學生和我共同分租。一個週末,阿毛回台北,接著發燒、住院。還沒有查出來是腦膜炎或其他原因,就因敗血症去逝。出殯的時候,老師也去。往後的日子,老師也常為這件事惋惜。
大三的時候,林老師還是我們的導師。下半年老師開有機合成課。這本書台灣沒有出版。我當跑腿去買offset paper 版紙,再請教務處幫忙製版,印刷再分發給大家上課用。
就如同那本有機課本一樣,老師強調觀念、邏輯與瞭解,而非強調記憶與背誦。在裡頭有許多新穎的概念,例如“Synthon”, “umpolung” 都是非常新而且是突破性的觀念。
在學年結束前,我們都很興奮地要求老師給我們機會做專題研究,所以這個夏天我又留在淡水。我的題目是根據Chemical Abstract的一篇記載來合成3-methyl-thiophene,然後將兩個3-methyl thiophene用一個methylene group接起來,我到大四上學期才完成這個專題。在暑假的時候都有定期的Group meeting。從中也學到學長 們的知識和技巧。
大四上半年(1974年秋天),老師又開一門 pericyclic reactions的課,介紹Woodard- Hoffman 的 molecular orbital symmetry 及Fukui的Frontier orbital theory,用很精簡的概念來理解及推測熱化學和光化學的有機反應。1981年 Hoffman和Fukui得到Nobel Prize in Chemistry。老師一直在開拓我們的視野,強化我們有機化學的素養。
老師又讓我們成立一個有機化學討論小組,探討有機化學的反應機理,這是没有學分的研討小組。陳維正、張蘊芝和我都是其中成員。老師給lectures,我們也得去蒐集資料,包括期刊或教科書沒提到的反應,然後一起討論。當時我想這一輩子會以有機合成為業,希望能去藥廠工作。
大二那年的夏天,老師升任教務長。以前老師上課的時候精神充沛、聲音洪亮。自從接了教務長之後,突然變得蒼老許多,應該是職務太繁重了。我想他當時要求老師們嚴格執行教育部的規定,那種衝擊是非常巨大的,因此全校的學生都怕林老師。
當年學校允許學生在課後使用教室。學生們不在意是否關燈就離開,工友在打掃後也不在意是否關燈燈就走人。老師都得每間教室逐一巡視,確定關燈來節省不必要的開支,老師在各方面都不遺餘力地改正校風。
記得有一次在上課的時候,老師說:「有些學生說我們已是成人,有自己的思考能力,自己負責任。」但是到期末考後,又有學生及家長到教務處求情,要求給學生一個機會。
大學畢業後,我考取本校碩士班,就加入老師的碩士生行列。我的題目是延續3-methyl thiophene 的課題。老師給我們獨立研究的機會,我從黃鑑玉師兄及洪克銘師兄身上學到許多經驗,還要感謝王文竹老師用NMR 帮我釐清一個關鍵化學反應的結果。當時並沒有要出國唸書的想法。只想多懂一點道理,多積一點經驗,將來找工作、做事情會比較順利。
我結婚的時候,承蒙老師蒞臨為證婚人。退伍後,在長春樹脂(湖口廠)研發部門工作,開發熱固性樹脂,其實也是有機化學反應。然而我總覺得缺少了什麼,也曾考慮在台灣唸博士班,非常感謝老師專程把推薦信親自送到我太太上班的地方。最後還是決定到美國唸書,學習高分子相關的領域。承蒙老師為我寫推薦信,輾轉到U. Mass. 化學系唸有機,做高分子的課題,感謝老師的建議,讓我開拓視野留在美國做博士後研究,在不同的高分子領域看到不同的世界,這對我以後的職業生涯有莫大的幫助。1984年,我太太和小孩赴美團聚,老師也到機場送行。
1995年第一次回台灣。第一件事就是看陪父母,第二件就是探望老師。老師的做人、做事、教學的態度就是我的role model,不敢或忘。傳道、授業、解惑,也就是這樣了。
2007年,我父親過世,老師致贈輓聯,專程到場捻香。老師對我的恩澤不勝涕零。
有一次去探望老師,聽說當年學校要擴建,有人要拉老師入夥、炒地皮。但老師堅決反對,絕不做conflict of interest 的事,即使很接近而不沾邊都不行。
每次去探望老師,老師對我和家人的關懷就如同父親對子女的關切那般。在我的心裡,他就像我父親那樣。我尊敬他也愛他。「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他真是我最景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