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說】善惡價值觀顛倒的世界

這個世界跟我們熟知的世界有點不太一樣。

因為這裡是做了善事、幫助其他人不但絕對不會被感謝，反而還會遭到唾棄、懷疑還有報復，而幹了偷拐搶騙、燒殺擄掠一類的壞事，卻會被當成英雄與聖人看待的世界。

簡單來說，這裡就是價值觀完全相反的世界。

※

彭維強醒來的時候，覺得頭有點痛。他剛才騎機車經過橋上，結果因為來不及閃避路邊跑出來的狗狗，結果連人帶車摔到大排水溝裡面，就這樣子昏迷過去。

「都已經這麼晚了啊……」

從大排水溝裡面爬出來的維強看著眼前的夕陽，為自己竟然昏迷那麼久而驚訝。

本來應該掉在自己旁邊的機車竟然不見了，可是應該不會有人偷走他的機車然後把他丟著不管才對。

不管了，總之現在先離開這個地方再說。幸好自己跌進大排水溝的時候有戴安全帽，而且這裡也不算深，他奇蹟似地沒有受重傷，還可以走路爬上去。

不過維強卻感到一陣不對勁。這附近的景色好像變了，像是路邊的樹叢變矮了還倒了好幾棵樹，路邊的路燈或設施也有許多損壞，卻沒有人修理。

從郊外回到市區裡面，維強覺得市區的樣子好像也變得跟以前不太一樣。不過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他想先去診所看一下自己有沒有骨折。

走著走著，維強看到距離他大約三公尺左右的地方，有個老婆婆倒坐在地上，一臉因為扭到腳的樣子非常難過。結果一旁的路人完全視若無睹，誰也沒有對她伸出援手。

「老太太！」

維強跑到老婆婆身旁，接著伸手把她扶起來。幸好她身上沒有受傷，只是跌倒膝蓋有點瘀青而已。

「怎麼樣，妳走得動嗎？要我扶妳嗎？」

維強關心地問道，還要幫她把掉在地上的水果撿起來。

老婆婆笑著點點頭，然後開口。

「幹恁娘咧！！」

老婆婆不但沒道謝，竟然還大罵了一聲。

「我有叫你來動我喔，閃邊啦！想偷我的水果是不是？幹！」

罵完之後，她一臉嫌惡地趕快走開，留下一臉錯愕的維強。

怎麼了，她為什麼要這麼生氣？維強一臉黑人問號，不過老婆婆沒事就好了，他還要去看醫生。

路邊的人看到他的樣子，紛紛開始竊竊私語，他們鄙視的表情彷彿維強剛才踹了那個老婆婆一腳似的。

維強繼續往前走，這次他又遇到了一個在路上被要超車的汽車不小心撞倒的機車騎士，而且那輛汽車還肇事逃逸，讓那個倒楣被撞倒的騎士一個人躺在地上呻吟。

「你沒事吧！」

維強試著把他扶起來，同時確認他的傷勢。看起來沒有流很多血，所以目前應該沒什麼關係。

「我馬上幫你叫救護車，你先忍耐一下……」

「閃開啦！你這自以為是的垃圾，不要在這邊擋路！」

結果，倒在地上的機車騎士竟然再次對要撥手機叫救護車的維強口出惡言。

「我是有拜託你幫我叫救護車嗎……痛死了……你想幹嘛？趁我倒在地上的時候搶劫我是不是？快滾……給我滾……敢幫我叫救護車，小心我康復之後扁死你！下三濫！！」

「請等一下，你是不是誤會什麼……？」

「不用再那邊跟我講那邊多啦……好痛……痛死了，你害我還要浪費力氣講一堆……」

這個時候數十名警察也趕過來了。維強正想向警察求援，這時其中一名警察走過來，拿出手銬之後的第一件事，竟然是抓起維強的手，然後替他上銬。

「幹嘛、你們現在在幹什麼！」

「現在我們要以幫助傷患的罪名逮捕你。」

「你們在開什麼玩笑！為什麼我幫助人反而要遭到逮捕？」

維強拚死掙扎，但其他警察已經抓緊空隙一口氣把維強直接壓倒在地板上，一起用力把他的身體壓制住。

「放開我、快點放開我啦！」

警察們不由分說，直接把維強押上警車帶離現場。

維強終於發覺到事情有些不對勁。從剛才到現在，四周的人好像都對自己幫助他人的舉動感到反感，甚至連警察都把自己當成犯人對待，這個世界到底發生什麼事？

「我犯了什麼錯？為什麼我要幫忙那個倒在地上的人也不行？」

「那個人會自己爬起來，或是自己叫救護車。伸手幫助那個人是犯法的你不知道嗎？」

「我就是不知道為什麼啊！」

「那麼等一下我們會讓你參加警方的講習活動，你就會明白自己錯在哪裡。」

警察用異常親切的口吻說完，便將他帶進警局拘留所。

可是看到拘留所的樣子，維強再次大吃一驚。

整間房間看起來就像高級飯店的套房，裡面有豪華的床與衛浴設備，警方甚至還準備了超高檔痛風海鮮全餐招待他，讓維強以為自己是被招待來渡假的！

隔天，維強在兩名可愛的女警護送之下，參加了警方的講習。

維強終於瞭解到，這個世界的價值觀跟自己原本的世界完全不一樣。幫助人或對一個人友善，竟然是可怕的重罪；但反過來說，陷害他人、傷害他人、對人落井下石竟然變成值得鼓勵的行動。在社區裡面持槍掃射，殺了超過一百五十人的殺人魔，在這個世界裡面竟然還會變成受到美國總統授予勳章表揚的超級英雄，這些事實，只能用「不可思議」來形容。

警局的拘留所會有那麼豪華的設備，理由也很簡單。

那是因為對維強來說非常舒適的款待，對這個世界的警察來說就是適合拷問與逼供的惡劣環境。

監獄裡面有許多囚犯，他們被關進來的理由都是類似「在朋友被搶劫的時候出手相救」、「在孕婦跌倒的時候幫忙把她送到醫院」、「制伏開車肇事逃逸的犯人」之類的善行。

被關在監獄裡頭的都是好人，反而在社會上正常生活的全部都是不知互助，沒有同情心的壞蛋。

自己在橋上那一摔以後到底發生什麼事，維強完全沒辦法理解。

他從警局出來之後，也看到這個世界的人平常生活的樣子。

每個人見面就先揍對方一拳代替招呼，暴力與殺人幾乎是家常便飯；在學校裡面不會霸凌別人的學生簡直跟保育類動物一樣稀少；每個人對話的內容都只有侮辱對方智商、酸人、責罵、嘲弄、怨恨、發牢騷、沒禮貌地否定對方、洩憤、詛咒……和顏悅色地跟對方說話或稱讚對方，反而還會被對方當成沒禮貌的瘋子。

而且到處都可以看到一點小事就拿菜刀等凶器要進行對決的人，整座城市看起來就像一座貧民窟那樣，到處都只有髒亂還有暴力。一不小心，自己也會被這個世界的瘋子攻擊。

換言之，自己以前的善惡價值觀在這個世界完全不適用。

善等於這個世界的惡，惡等於這個世界的善。

舒適等於這個世界的噁心、不愉快或各種負面觀感，但各種邪惡的壞事，卻等於這個世界的正義。

這個世界上最舒適地方，竟然是警察局還有監獄（這個世界的五星級飯店，客房比糞坑或豬圈還要髒亂）。

所以維強放棄了。他當然不知道要怎麼回到原本的世界，再摔一次嗎？這一摔很有可能就死了，所以他不要。

所以他決定在這個世界要繼續當好人。

維強每天在路上對所有遇到困難的人伸出援手，反正除了維強也沒有別人會去幫助其他人了。

不到一天，他就變成過街老鼠。所有人見到他都紛紛躲避，他每天都被警察逮捕，然後在拘留所裡面，過著像渡假般的生活。

反正從結論上來說，這樣子也是好人有好報。而且他在監獄裡面才能遇到真正善良的好人，維強覺得這邊的監獄，反而才是這個世界上唯一正常的地方。

「大哥您是為什麼被關進這所監獄的？」

有一天晚上聊天的時候，同一間牢房裡的獄友畢恭畢敬問道。

「我穿著防火衣，代替消防隊把困在火場裡的十二個人救出來，還有我一星期前，及時拯救了一個想要自殺的女孩……」

洋洋灑灑地說了自己的十幾項善行以後，獄友不禁尊敬地朝著維強鞠躬致意。

「大哥，您真是我這一生中見過最偉大的人！」

「哈哈哈，別這樣講，我只是做了我該做的事情。」

這個獄友他自己則是因為拿錢出來救助自己得了癌症的朋友，結果被那位朋友舉報，然後被送進監獄裡服刑。再過一個月就能出獄了。

彭維強這個名字，不到半年就在這個世界裡變成最惡名昭彰的罪犯的名字，就連免費提供藥物給各種弱勢族群治病的黑道，聽到他的名字也要大吃一驚。

因為他一出獄以後，馬上就奮不顧身地去幫助、拯救其他人。儘管沒有任何一個受過他幫助的人，對他說過一聲「謝謝」，但維強還是堅持著自己助人為快樂之本的理念，繼續幫助那些需要幫助的弱者。

兩年後的某個清爽的早上，維強被獄方邀請到一間舒適的房間裡面。那裡放著可口的早餐。

「好好享用我們為您準備的早餐吧。吃完早餐之後，我們會為您準備更舒適的餘興節目。」

維強點頭，他們為自己準備的是典型的英式早餐。

今天的早餐特別美味，他一下子就全部吃完了。雖然獄方說要為自己準備餘興節目，可是他吃完以後就開始覺得想睡了，於是躺到房間裡的床上，繼續睡回籠覺。

「這個罪犯已經睡得這麼香甜了耶。」

要執行死刑的劊子手確認維強的睡臉，說道。

「那麼，我們馬上為他執行安樂死吧。」

劊子手從盒子裡面拿出針筒，把針筒中的藥劑吸滿，然後注射到他的體內。

雖然像他這樣子的人在他原本的世界會被稱為英雄，可是在這裡他是個惡貫滿盈的死刑犯，留著這種幫助許多人的壞蛋，真的只有百害而無一益。

獄方決定今天執行安樂死。

於是，一生樂於助人的彭維強，就在這個是非善惡都相反的世界中走完這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