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點狡猾,
但是往往缺乏智慧;
如果她是個聰慧的人,
那麼便也不需要狡猾了。
她怕別的人
因為看出她的狡猾,
而不喜歡她;
尤其怕不喜歡得久了,
連帶失去了尊敬。
說到底,
比起受人喜歡,
她還是更希望讓人尊敬的,
畢竟尋常為人敬仰的事物,
比如文化、信仰、歴史....
泰半是比較持久的。
但她暗忖,
以己為鑑,
人們的喜歡從來
便只能是朝秦暮楚的,
昨是今非的。
到頭來,
當然是尊敬比喜歡
來得更值當,
更一本萬利。
這時她喜於不勞而獲的狡獪
但缺乏智慧的個性
又開始起作用了,
完全忽略了被喜歡
與被尊敬,
背後要投放的成本差異,
那可不是以道里計。
細米米的小眼覷瞇著,
算盤撥得錚錚響。
通常總是這樣的,
每當她勢利的寸心
又開始盤算盈蝕時,
人們對她所剩無幾的尊敬
就又少了些。
當尊敬完全歸零,
下一格算珠又被掀下,
那就只能從
喜歡的帳本裡開始蝕了。
但可別以為
她便不愛和人交往了。
實則她喜歡的,
與人相交時,
喜歡給予對方直接的回應。
如果聽到了義憤的事,
那故事才說了一半,
她便開始咬牙切齒;
如果是悲劇,
她便愁眉苦目,
彷彿那份苦入了心肝肺,
就連眉睫與頭髮
也是根根苦。
當然,
開心的事兒,
她還是比較愛聽的,
也因此特別不吝於
給予熱烈的回饋;
只是,
那回應有時太過劇烈,
難免染上了某種
搖尾乞憐的鄉土劇的色調。
她興奮時,
習慣誇張地將上身,
來回前俯後仰,
似波濤。
樂呵呵的方口方鼻
隨著故事昂揚低伏;
助興似的以掌擊腿,
酣暢如船夫擊缶而歌。
但因為那快意中
總不免有幾分
張致造作的成份,
因此即使作意孟浪,
也往往浪得不遠。
見鄰人似乎並沒有太大的反應,
便只能納納擱回了四肢,
抻平軀幹。
目光灼灼,
看著一切被拍成碎浪,
在帶著乾燥的沉默裡,
成漣漪淡去。
有時錯失了機鋒,
搖笑在那實則
並不妥適的話點上,
便讓那乾燥的更乾燥了,
沉默的也更沉默了,
最末,
便是連漣漪也沒有了。
她愛聽甜,
更愛食甜。
如果一切不礙事,
她是樂意將所有蜜蜜的甜,
揉進她的五臟六腑、
血液骨髓的。
饞口時,
她會到公館東南亞戲院的側巷
買麻糬,
賣麻糬的手推車停在巷角,
小玻璃櫥內還剩油亮幾塊躺著,
有時攤主不見了,
獨留下作麻糬的電動錘子
顛狂而激烈地搗杵著,
在一條陰溝似的巷子裡。
有時候興之所至,
便沿著羅斯福路轉入師大路,
到龍泉街師大商圈,
買一杯金桔檸檬。
那抽動著榨汁的電動金髮洋娃娃,
也是非人非獸般顛狂的。
狂風驟雨中,
凌厲的爆擊著。
她的裙底穿幫了,
頭髮破了,
成團的髮被甩到了這一邊,
後來又偏到了另一邊,
所幸手腳都被鎖縛在機器上了,
才得以避免
被以極不人道的姿態,
船難般四散擱淺在岸岬上。
她賭氣般堅信:
會的,
終究會涓滴成海的;
終究是不會枉費了
那些個皮開肉綻的,
~作檸檬總比作人好
人之所以被稱為人類,
難道不是因為
作活不易作死不難
唯,
作人最累?
瞧,
那帶著透明感綠白色的津液,
不正汨汨地突進著,
寸寸流進了麋集的管子裡?
她滿心期待,
因為須臾,
她就要有一杯
漾著近半浮冰、
酸甜的足以讓她
咂著嘴,瞇起眼,
好喝到極點的檸檬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