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他們瞭解那段感情不可能長久,不可能以美好劃下結局,但仍然義無反顧地前行了吧。那一種衝動,那一種炙熱的味道,是愛情的真正味道嗎?那我呢?我那內心不甘的情愫,究竟是對那一份愛情嫉妒,還是對於自己青春奉獻給不值得的人而感到浪費呢?
讓我感到憤怒與悲傷的,
究竟是那流逝的歲月,
還是真的嫉妒愛情?
我滿腦子都是逃跑。
我想不出來任何理由說服還在睡眠中的偉庭,
難道我要從頭一一說明?
我不認為他會相信我的話。
還是他只是認為這是一個發瘋的鄰家少女闖進了家門,
下一步是不是發揮中年大叔的財力之魅力,
誘拐搶騙?
我不知道。
我的直覺就是離開。
先找一個地方冷靜地思考一下吧?
或許這只有十幾個小時的嘗鮮期,
或許這只是某一個惡作劇?
很多或許在我腦中打轉,
都說服我開始進行動作。
我從衣櫃抓了兩套衣服,
那一種不會讓年紀成為主題的衣服,
即使如此,這些衣服還是大了半號到一號。
我收拾簡單的家當,
然後完成早餐,留下紙條。
這些事情比起平常做起來更加迅速,
我不確定是不是這輕盈的身材所致,
當我帶著極度不明確的心情走出家門,
然後輕輕闔上,但心卻如沈重的石頭一樣。
手錶的時針還沒移動到六點,
我將皮夾的名片翻開,尋找始作俑者,
但是顯然工作室的電話還在晨曦中靜靜響著,
或許我只能等到九點以後再做打算。
我徒步往市區走去,
兩旁美麗的阿勃勒樹已經經過了花期,
謝了一地的金黃歲月。
無論如何,現在這套洋裝仍然跟十八歲少女有些距離,
剪裁到大小都是,這種夏日不適合這麼沈重的色彩。
當然,這時間點也沒法上哪購物。
好險這條路上只有零星的晨跑人士,
他們專注在自己腳下的勤奮當中,
我應該不會引起他們的注意吧?
正當我思考著這些零碎事情時,
我突然想起有一封信封可以閱讀,
我就應該只是放在包包的夾層吧?
我翻開已經有些泛黃的鵝黃色肩包,
那張牛皮色的信封還躺在裡頭。
我雙手有些顫抖,
畢竟現在的我宛如另一種嬰兒一樣,
或許這是唯一的線索。
『給王曉筠小姐:
一個一個步驟來吧,
無論妳是喝下了禁忌以前還是以後。
地址附在最後,
有我暫時設置的安置處所。』
信封裡別了一隻鑰匙,
信底寫著一個地址。
我不能相信這是現實。
幾個小時前,我仍然在我舒適圈內,
即使一切無法挽回的事情不能盡人意,
但至少不會像現在這樣六神無主。
「妳還好吧,同學?」突然間,路過慢跑看似像是大學生的男生停下腳步看著我。是因為我臉色太過蒼白嗎?還是現在的我身處這裡太過特別?
「我……沒事。」我禮貌地回以一個慘澹的笑容。他邊跑邊對我傻笑,這種經驗已經像是遠久的過去一樣。
正當我回神時,我才意會過來自己會被搭訕的原因。
我深呼吸,盡量使自己變得像是十八歲的年紀那樣。
我的焦慮似乎連路人都能夠過問。
我並沒有使用家裡的任何交通工具代步。
我先去下坡處的巷口早餐店買早餐,
原本想要唸出熟悉的點早餐台詞,
但是看到老闆娘的臉,我只能默默地說出那些全名。
在等待的過程中,她有一搭沒一搭的跟我聊天。
「妹妹,今天不用上學啊?」她遞給我鮪魚蛋餅時,滿臉笑容地看著我,為了不要製造出額外的麻煩,我只能順著話說下去。
「有啦,晚一點要去。」我拿起筷子。
「昨天玩很晚吼?我家女兒也是這樣,哈哈。」老闆娘提到自己的女兒就一臉愁容,即便是在陌生人面前,有些結就像是無法疏通一樣吧。
「沒有啦……」我理解,但只能傻笑。
「妳要小心耶。現在外面壞人很多。」我清楚,我跟老闆娘很熟,她的女兒中輟之後就離家出走了。這是她最常說的台詞,只是每天她還是在等待女兒主動打電話回來。有時有些問題,即便是社會局以及社工介入都很難有辦法改變,一樣的迴圈會不停上演,我開始思考那個諮商心理師的話。華洋是不是真的發生什麼事了,他會告訴我嗎?不。或許有太多的事情我都不知道。
天空隨著溫度漸漸變得湛藍,結束早餐後。我到最近的公車站搭公車,用手機App找到了可以搭的公車,好多問題在我腦中打轉。我開始回想起認識偉庭的那一天,我在抉擇之下,終於換了公司。當時他就是我們課裡頭的頭頭,那種照顧後進的模式慢慢在我們倆之間產生了變化。當然,偉庭不是那種會極於將愛表現出的人,那一段非常長的曖昧期裡,經歷了太多辦公室故事。
最後,他的告白一直是我歷任男朋友最爛的。他只是下班後約我到公園喝啤酒,只有一個真誠的吻,一個對婚姻的承諾,一個他說好的未來。我當時為什麼會答應,現在想起來只是一片模糊的記憶。是因為我已經對不切實際的愛情厭倦了嗎?是因為我已經到了適婚年齡,而不得不做的退讓嗎?
這一切,好像隨著時間也成為了謎團。偉庭就像是那種「絕對不會出錯」的男人。有穩定的工作、看起來還算上相、懂得跟長輩打交道、最後因為城府夠深,所以才能在管理層翻滾與角力。但是卸除了工作以外,我對他一無所知。對金錢精確地控制,雖然他允許妳買任何東西,但好像少了點什麼意外激情;對人生精確地控制,雖然他允許妳提出任何想旅遊的理由與行動,但妳說不上來那旅行是否在他心中存在意義。
他可以給妳所有一切,
只要他能力所及。
但我要的是這些嗎?
不,雖然覺得合理,
但內心卻是感到非常納悶。
直到最後,我終於瞭解了。
原來他將最好的花言巧語留給了別人。
於是我陷入了無法理解的矛盾之中。愛情是否只是存在於那短暫的興奮蕩漾之時?站在這一端點的我,擁有偉庭能給我的所有一切;站在另一端點的「她」,卻擁有偉庭能給她的所有幻想。
我站在物質滿溢的溫室;
她站在愛情裝幀的溫室。
即便他們瞭解那段感情不可能長久,
不可能以美好劃下結局,
但仍然義無反顧地前行了吧。
那一種衝動,那一種炙熱的味道,
是愛情的真正味道嗎?
那我呢?
我那內心不甘的情愫,
究竟是對那一份愛情嫉妒,
還是對於自己青春奉獻給不值得的人而感到浪費呢?
讓我感到憤怒與悲傷的,
究竟是那流逝的歲月,
還是真的嫉妒愛情?
嗶!
公車到站。
我到達指定地點,
我看著手機提供的地圖前往指示地。
兩條巷弄的交界處,
這裡安靜得很,也很美麗。
那是一間改建的日式平房,
看起來就像是「精心準備」一樣。
房子外頭有自製的田園造景,
小圓碎石步道,
一個可以歇息的平台,
一壺茶放在上頭。
沒有電鈴,
我走過步道,
望著木門。
「有人在嗎?」我輕輕地喊。
「有人在嗎?」第二聲,我加重了聲音。
「哦……來了。」有人從裡頭回應,聽起來像是年輕的男性。「不好意思,音樂開太大聲了。」從木門探出來的是一名介於二十歲到三十歲不等的年輕人,他穿著素色T-Shirt以及工作褲,從褲子邊緣的木屑來看,難道他正在作木工?
「你好。」除此之外,我想不到要多說些什麼,從哪一個環節自我介紹好像都不對。
「呃……妳是?」
「我是──」我面有難色,思考要怎麼解釋。
「啊!我知道了。」他像是想起什麼一樣,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你先在前面那邊坐吧,我已經泡了茶了。一忙就忘了,哈哈。」他拍了拍身上的木屑:「等我一下,我把東西整理一下。」
我很好奇會是這樣的開始。
我離開木門,往平台走去,
平台上頭除了茶几以外還有兩個坐墊,
我開始思考這是不是一間店。
男子大概幾分鐘後出來,
他對我投以禮貌的眼神,
然後倒茶給我。
「抱歉,原本我們可以在裡面聊,或許會涼很多,但是我昨天木工忙太晚了。」他的笑容很陽光,口氣也很好客,實際我們待的地方剛好有一旁大樹的樹蔭遮蓋,所以也不是太熱。
「謝謝,請問──」話說到一半我便不曉得要怎麼說下去。
「妳是接到指示來的吧?」他好像比我還瞭解狀況。
「嗯?」
「放心,我不是壞人啦。」他好像怕我會誤會。
「所以?」
「嗯。跟妳接洽的人是誰?」
「我──」我不確定要不要把心理師的名稱告訴他。
「放心,妳在這裡會很安全的。」他溫柔地說:「我不確定妳能不能接受,因為我也花了很多時間來接受這件事。」
「你指的是?」我似乎聽出他話裡的含意。
「嗯,這間房子其實是當時的好友留給我的。」他突然話鋒一轉:「當時日治時期時,我們這一代的社區有許多日本人在此興建日式建築。早期叫作『大和村』,光復過後,就稱為『模範村』了。」當他敘述到日治時期時,我的背脊有股衝刺感不停攀升。距今也是快六十年的事了吧。
「最後會回來也是在眾多巧合的情況下,不過,我很滿意現在的生活。」他喝了一口茶:「時間是很妙的東西。」他的笑容像是裝載著幾十年的智慧一樣:「要不迷失,很難。所以,無論如何,別讓混亂佔據了自己。妳會有很多時間思考的。」
「我要怎麼稱呼妳,小姐?」
「我──」我腦筋一片空白,換了新身份的我要叫什麼名字?
「妳好。叫我阿忍就好。」他繼續說:「另外,名字可是很重要的,無論如何,千萬不要忘記名字了。」
千萬不要忘記名字了?
我笑著看著他。
他很認真,陽光的背後,
我似乎可以看見一些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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