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人問我:「旅行,可以為了名勝美景的瞻仰,可以為了歷史痕跡的憑弔,可怎麼會是為了尋找一種顏色的感動。『顏色』怎能成為一趟旅程的主軸。」而我總是笑著回答:「也許當你看見我所尋找的顏色時,你就會懂了。」
還記得第一次看見冰河的照片時,心中的疑惑是多於感動的。因為反覆翻看的過程中,總是以為這顏色應該是不屬於人間的。於是,想去目睹、想去遇見,心裡頭隱隱地相信著,當釋懷了內心的疑惑時,那份感動會是深刻而雋永的。因此之故,蜜月的旅程,也就標的成「尋找一種顏色的感動」。只是未曾想過,原以為的視野開展,原以為的目睹感動,末了竟延續成夢想的編織,從出遊前的計畫與準備、出遊時的心境與拍攝到出遊後的分享與書寫。點點滴滴的堆積,使得關於「尋找一種顏色的感動」的夢想,自然地成為這幾年的生命主軸。
回顧過往,夢想的構築立基於這幾年來不斷地反覆咀嚼旅行過程的點滴,更不斷地探尋生命的腳步與心靈的共鳴。旅途中每一個過程的拆解,每一刻心靈的解析,只是想試著看清旅程中所感受的模糊意象,想去遇見每一個內心悸動時的自己。心裡相信著,對於自然的依戀將在與其觸接的當下表露無遺,也將在那依戀的情境裡投射出更多的自己。所以,一直渴望著自己能在自然與心靈中找到契合的切口,更期待著在進入自然的剎那,同時也能打開心靈的門扉。
想想曾有的記憶,二萬坪黑森林的靜坐、合歡東峰的午寐、白沙海濱的沈思、蘭潭深夜的孤寂…,不斷創造的生命經驗裡,鋪陳著一次次的心靈遇見。雖然美好,卻覺得總少了一種深切的進入,進入己身的心靈。曾經不斷地思考著如何而能透過書寫去釐清感動背後的深刻,卻也擔心強加於其上的描述不過陷入瞎子摸象的片段。於是乎,便一直讓感動就只是感動,讓陶醉依然只是陶醉。直到自己在關於「尋找」的書寫中,才讓這兩者碰撞出新的火花。
其實,書寫原本只是為了記錄,但卻又覺得倘若只是單純地描述著過程中的點滴,而忽略了心靈感動的深刻,那不啻辜負了旅程中的豐富。於是,便試著讓自己一次次地回到感動的剎那。從情境到心境的連結,從模糊不明到依稀可辨的意象,不斷地進出記憶裡殘留的生命經驗,不斷地重溫那當下的覺知,甚至不斷地從潛意識中去抓取原所忽略的思維與感覺。為什麼我會在霪雨霏霏的基督城外泫然欲泣?為什麼當我感受到奧瑪魯城鎮的海風輕舞時竟悲痛莫名?為什麼我竟然在踏上冰河的剎那戰慄惶恐?為什麼我的心情竟隨會著火山地形的顏色變化而百轉千回?
重新找尋的當下,難以計數的疑問不斷地發生,末了甚至感到好奇與驚訝:原來我對於自己竟是那麼地陌生,於是想去認識所謂陌生的自己,想試著去抓取關於自己的點點滴滴。所以,即便旅程中一個小時的經歷,可能陸陸續續得花費近乎一兩個星期去咀嚼與消化,卻仍欣然地沈浸其中。雖說,那也許不過是一種片段的拼湊,或者一個短暫的詮釋,但是那過程卻是一個無法取代的貼近,貼近自己,貼近自己的內在心靈。
書寫完成之後,總是珍視著那眼前的成品。可卻在一年之後,慢慢地體認到我所擁有最珍貴的不再是書寫的完成品,而是書寫過程所慢慢累積的對於自己的貼近,以及終究讓生命中的兩大課題「自然」與「心靈」有了更大的交集。也因此之故,心裡覺得關於「尋找」的這個夢,已經從原本一個外在旅程的結束,轉化為內在旅程的印照。2001年的事件發生,2003年的書寫完成,2004年的印製分享,2005年的網頁製作,2006年的攝影展覽。2007年,開啟了原所計畫的重新閱讀與改寫。一步一步地走著,其間心裡一直有個聲音:「想去挑戰生命裡的許多可能,想去瞭解關於自己究竟還能創造出什麼。」而夢想的延續也許有著最大的期待是:我究竟還會遇見怎樣的自己,而我又能活出怎樣的生命。
我知道,其實我並不擅長書寫;我也明瞭,關於攝影,我懂得太少,但我願意花費兩年多的時間去書寫,我願意揹負沈重的器材去攝影。只是,想用生命去編織夢想。而對於夢想的期待,也拉扯著擺盪於平凡與不平凡間的生命渴望。當是平凡,卻又難以抹殺內心對於不平凡的想望;即便不平凡,卻又急於重塑平凡的價值。所幸在實踐夢想的同時漸漸懂得,平凡與否,不該只是取決於社會衡量的尺度,其實更可以從回歸自我的角度去釐清。努力地活出自己的許多可能,當是不平凡;努力地接受自己的許多限制,當是平凡。無論平凡抑或是不平凡,那都是一個關於內在心靈的照見。那樣的照見,也許存在著喜悅、也許蘊含著失落,然而,其卻都無法抹去潛藏於心底的那種隱隱地卻又如實存在的欣慰。有時會想,活著,有著那樣的欣慰,彷彿就夠了。
曾有人問我:「為什麼要那麼認真的活著,為什麼要那麼努力,你覺得你可以留下什麼,或創造出什麼嗎?」一如前述,這些年的努力,也許只是想單純地問自己,關於「我的可能」。於是我正努力地創造著,關於「尋找一種顏色的感動」的夢想——一個含括攝影、文字、心靈與自我的綺麗夢境;一場融合美學、感動、思維與創作的生命饗宴。努力實踐的過程中,不由得想起了四、五年前起奉以為圭臬的「有夢最美」,至今,感到欣慰與驕傲的是,「我還有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