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觀光城市的咖啡廳前檯工作,總是遇到形形色色來自世界各地的客人,非常有趣!我聽過帶有各種腔調的英文,日本腔、印度腔、德國腔、義大利腔…,就連所謂英國腔其實也跟倫敦腔很不一樣。 曾經有一位英國客人,和我點一份最普通的水煮馬鈴薯。馬鈴薯這個單字,不管什麼腔調念起來都不會差很多,可他的鄉音,偏偏習慣省略所有t的發音,於是聽起來就變成Po-A-O(剖、欸、偶)…。我在那跟他比手畫腳好一陣子,最後請他直接寫出來才恍然大悟。 有時也會遇到飲食習慣比較特殊的客人。記得有客人向我點過一杯加八匙糖的拿鐵!對一杯才不到300毫升的拿鐵,八匙糖簡直是飽和到化不開的糖量,我已經攪拌好幾分鐘,還是一大坨糖死死地沉在最底。我以為老闆的四匙已經夠誇張了! 還有客人只喝燙到冒煙的澳白,上桌時至少要超過九十度。 澳白是一款自澳洲開始盛行的加奶咖啡,和拿鐵或是卡布奇諾相比,奶泡最是薄透細緻,入口幾乎感受不到任何泡沫感,卻又帶著比普通熱牛奶更多一分的乳脂厚實,非常考驗咖啡師蒸奶的功力。 對於咖啡師來說,含奶熱咖啡最適宜的溫度,大概是六十度左右。這個溫度下蒸煮出來的牛奶,帶有最美妙的牛奶糖香氣與最綿密的絲滑口感,能和咖啡風味相輔相成、引出綿延不絕的尾韻及自然柔和的甜感。要是超過,牛奶裡的蛋白質會一邊凝固一邊被打散,不僅成品帶有粗糙的浮末感,喝起來還有一股令人不快的蛋腥味。 而客人指定的九十度澳白更是逼人,要先用滾水注滿整個杯子溫杯,至少溫一分鐘。此時溫過的杯身燙到根本沒辦法徒手抓握,只能小心翼翼地將杯子推倒,讓裡面的滾水流出大半,再用指尖輕輕提起杯子耳朵站到咖啡濾嘴下,同時一氣呵成地萃取、將牛奶打至沸騰立馬沖入,片刻不容緩地送到她面前! 這位客人根本不在乎表面拉花,只要看到咖啡上桌時冒著陣陣白煙,她臉上就會出現一抹微笑。有同事手腳不夠快還被她退貨過。 有一次,一個客人向我點一份「藍色牛排」,聽他口音應該是個法國人。 蛤?藍色?什麼樣的牛排會是藍色? 凱珊聽見立刻出來替我解圍: 「藍色牛排就是一分熟的意思。」 下鍋前整塊牛排的溫度必須與室溫相當,將鍋具燒得火熱通紅再放入牛排,利用超高溫瞬間熟化牛排表面、封住肉汁,三到五秒內立刻翻面。另一面如法炮製,全程至上桌不超過一分鐘。 藍色牛排幾乎等於在吃生肉,對於牛肉的品質要求極高,需要十分嚴格的衛生控管,我們當然沒辦法提供這種規格的牛排。迪把之前冒險上過一份三分熟的,還被客訴中間是冰的。 也有客人只吃超市的切片裸麥麵包,冷凍櫃裡那條為他放三個月了還沒賣完。而我印象最深刻的是某位老阿姨,打從前任老闆開店數十年以來,她都只喝特定牌子的其中一款茶包,架上那盒茶包是前任老闆交接店舖時,還特地交代阿保為她一人準備的。 濱海城市終年溫暖炎熱,老阿姨進店時總是戴著螢光粉色的遮陽帽,套著透氣寬鬆特大件的無袖棉T,露出兩隻肥肥軟軟的手臂在那卡卡地晃著。 大概是曬了太多太陽,老阿姨整個身體顯得鬆鬆垮垮,肌膚皺得像一池凝固住的春水,尤其胸口中央那好幾條皺痕,因為數十年下墜的重量拉扯,變得又黑又深又直,不像一道海溝倒像是飽經風霜的一片樹皮。 每當她喝完茶要結帳,明明價格始終數十年如一日,但和店員一問一答或許是她的儀式,我也都笑著耐心和她走一遍。總得等聽到金額後,她才心甘情願地,將手從過分低胸的上衣開口處伸進左邊內衣,又掏又撈地拉出一個半月形的布質小錢包。 小錢包看起來用很久很久了,一端繫著一條細細亮亮的銀鍊子,我不知道接到哪去,但那是我見過陌生人最最貼身的東西。有時候她會有剛好的零錢,有時候要找錢給她,她都會謹慎地數過幾遍,放進小錢包、牢牢拉上短拉鍊,再神色自若地將內衣稍微撐開把錢包放進去,最後在左胸上輕拍兩下,好似一切芝麻關門了。 就連面對著迪把,老阿姨也總能氣定神閒地做完一連串動作,搞得迪把一臉尷尬、眼神不知道該看哪好,最後都推我出面,所以我才觀察得如此鉅細靡遺。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