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多得跟垃圾一樣。」
很喜歡啊,故事很好看很娛樂,也有很強的文學隱喻啊!
《子彈是餘生》換句話,躲過子彈的都是殘餘的人生,掙扎是多餘,委身在這天才無法互舔傷口高速列車特等席裡,你死我活既是鬥爭下的結果,也可能是選擇不掙扎的結果。死亡是勝利,活著已然殘餘不全的生活,別過頭去擁抱社會優渥的物質生活,新富階級,卻是內心貧民窟的殘喘淒涼。
這本小說很華麗迷炫,背景在眾星雲集引人欣羨的美國矽谷,神秘隱身的同志社群裡,故事就像一個需要解謎密室死亡事件的推理小說,死者經歷了什麼,而選擇留下了什麼,引讀者吃瓜,推敲事件的成因。
故事以一個天才殞落為中心,往過去與未來散射敘事軸線,銀河裡繁星點點,天才社群與同志社群交疊出的中心,是起點,是〈渦蟲〉。
〈渦蟲〉三篇連成一起閱讀,啟蒙、禁絕與道別了自身那曾經萌發卻已然心死的自我,慾望是自我的展演,而同志仍舊是無法自由呼吸的小小秘密:「我」從國中的同志啟蒙,或更深入一點的談BDSM的啟蒙吧,肉身情慾之門不小心被開啟之後,「我」的斷裂在於自我認同與現實的斷裂,吳以翔說:「像你這種人,是沒辦法在這個世界上生存下去的」;第二篇則談禁絕,「我」終究只能透過結束生命來結束無法控制的慾望,又或者假裝相信已經痊癒一般的不會再犯,割除慾望;第三篇則是道別,道別這個世界所不能給予的,由吳以翔親手斬斷了他最後的救贖幻想:「你要到什麼時候才要活在現實世界?」
到底「我」是哪一種人,無法在這個世界上生存下去?或許,是無法偽裝也無法正視自身而全然接受的這一種人:無法佯裝痊癒而乾淨的躲異性戀夫妻身分下的人、無法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人、無法選擇放棄的人、無法明知別無選擇仍甘願再走一遍回頭路的人。
而偏偏,是眾人景仰崇拜或慾望的完美天才,所有人都在注視著,萎靡,是一種自我閹割,自我禁絕放棄拒絕再玩。
繁星眾多,層級不同的天才們,一一選擇落入凡間裡的金字塔頂端,由怎麼花都花不完的資產打造出自己安全而穩固的成功人生,將黑暗面藏起。回首來時路,一一踏過醜陋的競爭與死亡,安全抵達的倖存者們,眼前如此輝煌,父傳子子傳孫的家法,依然會是力爭上游,畢竟這是社會成功的上流法則。
再看了一遍,才知道渦蟲是介恆與以翔的故事,周遭圍繞的繁星們,都無法取代,也無法撫慰最深處的傷悲,繁星們各自用最入世最划算的道德教誨,活成典範。「我」們一輩圈子小,都是圍繞彼此打轉的行星,從資優班上台大、去美國、進矽谷,都離不開彼此的生活圈(同志圈又更圈限出另一個行星系),錯落在每一篇故事裡的主角換成配角,配角當了主角,也彼此補足了缺漏的生命史。
「星星多得跟垃圾一樣。」這是只有在銀河中人,才能夠突破世間迷障,脫口而出的一句隱喻,而終歸所有脫離母胎羊水無垠黑暗的人,所盼的也不過是活下去。
先看完散文才回頭看第一本小說集的我,第一個疑問是,老皮是不是老皮?明亨是不是明亨?我究竟是哪個我?寺尾哲也何必在散文集裡用同樣的人名,想強化這些角色的現實感,真的是生活裡我輩的集合體嗎?讓我不得不多看幾次兩者的虛實人生。
難得一見以科技圈內人的視角所書寫的題材,加上文學性非常強的文筆,寺尾哲也決心成為全職小說家,真的是台灣文學令人振奮的新血,雖然凡人讀者如我,無法意會太過於天才的程式語言與棋局,或許也無法理解天才,但我從小說中理解寺尾哲也的潛力無限,用不同的議題打開讀者的視野,會非常期待他未來的作品。
寺尾哲也|聯經|2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