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喜歡畫房子,屋後是青翠的山巒,前方則是湛藍的湖泊。那房子是木造的,或許平凡無奇,但是置放在絕美的景色之中,彷彿就有了魔法。總還記得當時的美術老師曾提醒著,可以多畫幾棟房子,才不會孤單,我搖了搖頭。他不放棄,繼續說著那可以在屋子前畫幾個人,這樣比較活潑一點,我又搖了搖頭。記憶中,這樣的畫出現了好幾次。只要美術課老師指定的題目跟自然、生活有關,或者沒有任何限制,我都會畫出這樣的一張圖,雖然都沒能得到高分,但是不知怎地,內心卻依然有種執著,執著於表現這樣的圖畫,也許在幼小的心靈中,很難去界定那是否為想望,卻難以去否認這畫在心頭的重要。學習攝影之後,同樣喜歡拍攝木造的矮房子,可卻鮮少有自己喜歡的作品,也許因為此一緣故。年幼時的想法,也從未被撩撥起來。這念頭就這麼擱著,直到遇見國王湖(Königssee)的牛奶小屋(Fischunkelalm)。
位於德國東南方的國王湖,可說是名聞遐邇的旅遊勝地,尤以湖水清澈見底為眾人所稱道。此外湖泊在瓦茲曼山(Watzmann)的圍繞下,極其精彩地表現著湖光山色的絕美。也因此旅行規劃的過程中,早已選定這個太古時代因冰河侵蝕岩峰所形成,也是德國境內海拔最高的湖泊為不可錯過的景點。可也在查詢相關資料的過程中發現,約在8世紀前的一次雪崩中,國王湖被隔成一大一小的兩個湖泊,其中較小的湖泊被稱為上湖(Obersee)。來到國王湖的遊客大多從碼頭乘坐電動船,那動人的美麗景致早已讓人心滿意足。所以較少人還願意坐船到最後一站後,步行一段距離探訪上湖的奧秘。更遑論繞行上湖,行走於顛簸的山徑,前往最遠處的牛奶小屋。
可是當看見相關介紹提及,牛奶小屋位於綠油油的山坡地時,不知怎地那彷彿輕輕地觸動著內心深處早已塵封的記憶。於是在行程的安排上,刻意保留足夠的時間,就為了一睹小屋的風采。出發前,幾次檢視旅程的規劃,都不禁會問自己,那只是一棟簡約的小木屋,或許因為盛產牛奶而有其特別的稱號。然則山徑的來回,需要耗掉很長的時間與相當的體力,也許該視當時的狀況而有所取捨。這原是旅行的精神:「因時制宜、隨機應變」。可是內心卻彷彿著了魔一般,每每思慮至此,總是搖著頭,喃喃地唸著:「我想要去『牛奶小屋』。」拗不過那念頭的固著,轉而祈禱著一切順利。
抵達德國之後,雖然仍有數天才預計前往國王湖,可是卻特別關切天氣的狀況。原因無他,內心以為天候將會是最大的變數。因為如果下雨,走山徑的危險性提高,顧慮到孩子的安全,仍得放棄。然則心裡也慶幸的是那幾天的行程安排,刻意保留一天的彈性,如果原訂前往國王湖那天的天候不佳,那麼隔天的行程將可以調整,甚或捨棄薩爾茲堡的旅程,就為了一圓牛奶小屋之夢。可若回頭問自己,這美景是否值得如此犧牲,卻又說不出來。於是那悄悄成形的備案,就這麼放在心頭,所幸當天的氣候尚佳,國王湖順利成行。
妙的是當天抵達國王湖之後,那翡翠般的色澤、潔淨無暇的清澈,搭襯著瓦茲曼山的壯闊,確實讓人驚艷,可是內心卻覺得少了些什麼。坐在船上,一方面欣賞美景,一方面內心卻有股聲音蠢蠢欲動。直到下船走到上湖,遠望著湖泊對岸的牛奶小屋,那悸動更加明晰。稍稍停留之後,沿著上湖沿岸的山徑走去,小徑蜿蜒樹林茂密,牛奶小屋若隱若現,那遙遠絲毫沒有冷卻想望的熱烈。
突然一個轉彎,看見了不遠處的小木屋像是安靜地倚在那一大片草地上,草原向後銜接著高山,而前方不遠處的國王湖掩映著山景與小屋。剎那間一切都明晰了起來,眼前所見的美景,不自覺地與記憶中的畫相疊合。這不就是小時候最喜歡畫的景致,這不就是早已埋藏在心頭深處的嚮往。激動的心跳聲,加快了步伐,抵達小屋時,沿路所遇的人潮,早已預告了寧靜的不可得。但坐在屋前,卻彷彿進到自己的畫中,神奇地隔離了外在的聲響。那一刻直覺地往湖岸走去,脫了鞋襪走進湖中。那冰涼沁入心頭,化去了暑氣,卻也凝結了時間。閉著雙眼,把視覺交給記憶與想像,突然一陣哆嗦,原以為寒冷,卻原是奇癢。睜開眼一看,魚群正圍繞著雙腳,輕輕地啃蝕著腳皮,以作為難得的下午茶。這一癢,重新把記憶與想像交還給感官,是該睜開雙眼好好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那山、那水,是美,美得讓人心醉,可也只因那山就只是山,那水就只是水。山保有山的樣子,水留存水的樣貌,這就是自然吧!孩子們看著我享受著眼前的一切,嘟囔著要跟著下水。原以為那冰涼會讓他們卻步,可是與魚群親近的想望克服了一切。內心不禁想著,是否這美景將會烙印在他們心中,在往後的日子裡,關於「家」、關於「自然」,他們心頭就會浮現眼前的景致。
回程的路上,腳步輕盈,走到來時震顫的轉彎處,回望方才的美景。才想張開雙眼努力地記下眼前的美景,腦海裡接收視覺的訊號,卻突然再次被記憶裡的畫所取代。所幸閉起雙眼,看著畫,看著心靈深處的那幅畫,因為遇見所以明晰。嘴角的上揚是一種滿足,還有驚喜,因為畫裡多了四個人。山依舊是山,翠綠的山;湖依舊是湖,清澈的湖,可那小木屋卻不再孤單,因為它有了很美的名字,叫做「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