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一天

即將終了之前的時刻，卻出現意想不到的結局。人生不到結束，永遠有各種不同的可能性，結局隨時可能發生大逆轉，第二次機會一直在等你。

今天是原信最後一天上班的日子，回想起過去在這裡的日子，大多的時候，自己都是個邊緣人，與自己無關的事不管，和自己沒有交集的人不在意，但該做的事一定做好。雖然曾經以為這裡會是自己退休前的最後一份工作，但計劃怎麼也趕不上變化。

「原信，你也知道公司的預算有限，明年又是四十週年慶，有很多需要花錢的業務必須進行。所以......你現在負責的這個專案，到今年年底就必須要終止了。至於你，你看看如果其他部門的職缺你想去做的，告訴我，我先去幫你談談看。這段時間你也可以自己去找找外面的工作，如果需要提早離開也沒有問題。或者如果你願意待到業務結束，公司也一定會按照資遣的規定去做。」

要去找工作嗎？還是就這樣待到結束，反正快過年了，就領個資遣費，等年後再說呢？還是，去其他部門那個能做但不喜歡做的職務呢？

原信的心裡空盪盪的，想了好多天，還是沒有任何想法，不知道該做什麼決定比較好。而日子也就這樣一天天過去，轉眼間，就到了最後一天。

看著空空的桌面，雖然打開了電腦，但沒什麼事可做，只能隨意瀏覽著網站，一下子看看新聞，一會兒又去看看購物網站，想買東西，但一想到明天開始就沒收入，原信也下不了手。時間就這樣流逝，最後一天的午餐，要不要犒賞自己一下，去吃個大餐好了？說走就走，原信第一次這麼有行動力，他離開辦公室，往那間在隱藏在路旁，一直都不起眼，但聽說很貴的餐廳走去。

「歡迎光臨！請問有訂位嗎？」

對了，聽來過的同事說，這裡只接受訂位，而且還很難訂，如果沒有提早一個月，通常是沒有位子的。

「沒有吔，我是在隔壁那棟大樓上班的人，每天早晚都會經過你們店門口。好幾個同事推薦過，我就一直想著，有一天一定要來吃吃看。今天已經是我工作的最後一天，所以想說一定要來這裡吃飯，為這段日子留個紀念，也不要留下一個可以完成但卻沒有完成的遺憾。」

「您的情況我了解了，但是很抱歉，今天的預約都滿了，現場也沒有任何空座位。」

果然不行嗎？

「我可以晚一點再來，你們營業時間到幾點？晚一點也關係。」

「這位客人，很感激您對本店的喜歡，但是我們店裡的食材都是根據預約人數準備的，所以今天真的無法提供您用餐。您可以在網路上預約其他日子。」

「只有我一個人也不行嗎？」

「很抱歉。」

眼前的員工看起來很專業，臉上掛著的微笑，看不出有任何動搖的跡象。正打算離開的原信，心裡想著，果然結束都是帶著遺憾的。

「等等。」

在叫我嗎？原信轉過身去，看見門口一個穿著黑西裝的男人，手上拿著電話，話筒裡隱約還傳來一個低沉的聲音，原信想起這個男人剛才就站在門口講電話，而且似乎在跟某人吵架，聲音大到自己走進店裡之前還看了他一眼。

「你叫我嗎？」

「是的，我剛才聽到你今天想在這裡用餐，但是沒位子？」

「對，我是臨時起意，沒有預約，所以......」

「那你願不願意和我一起用餐？我朋友臨時有事不能來，我自己也吃不了二份的餐點，今天有緣，如果不介意，不知道這位先生是否願意和我同桌吃飯？我們可以各吃各的，不說話也沒關係，我只是想這樣有人可以幫我分攤費用。」

原來幸運也會輪到我！

「真的嗎？那我就不客氣了。這樣吧，今天的費用就由我來結帳，要不是因為你，我的最後一天心願就沒辨法實現了。」

這家店果然像google評價一樣，值五顆星。原信活到這把年紀，第一次花這麼多錢吃一頓飯。眼前的男人似乎也跟自己一樣，不怎麼說話，只是默默的吃著自己眼前的食物，但是看他的表情，感受應該跟自己差不多吧。

「這是您的飲料。」服務人員送上套餐最後的飲品，看起來真不錯，繽紛的顏色，比起自己平凡的生活，這杯飲料活得比自己精彩多了。

「最後一天，你有什麼感覺？」一直沒說話的男人突然開口了。

原信心裡很詑異，從進來之後二個人就沒有任何交談，他是怎麼知道的？

「剛才在門口，聽到你和店員的對話，抱歉，我不是故意偷聽的。」男人似乎從原信臉上的表情上看出他的疑惑。

「原來如此，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應說要有什麼感覺？我試圖跟平常一樣過今天，但實際上，好像還是不太一樣吧。就像我今天中午臨時起意來這家餐廳，這是我這輩子第一次花這麼多錢吃一頓飯。」原信聳聳肩，說不出來自己的感受，只好說些跟感受無關的事。事實上原信很不喜歡分別，所以總是在逃避任何需要道別的場合，以前年輕的時候，會勉強自己表現得無所謂，但是現在已經成為中高齡一族了，愈來愈覺得勉強去做不想做的事，沒有什麼意義。

「不會捨不得嗎？」

「捨不得嗎？應該會吧，只是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形容自己的感覺。反正時間會過去，感覺也會過去。活著不就是這樣嗎？」

「大概吧。」男人不置可否，但也沒有繼續追問。二人之間又陷入安靜。

「我是個句點王吧？」原信一直不喜歡自己的不善言詞，其實他並不像別人說的那樣冷漠，只是不知道該如何讓話題延續下去，他需要時間思考該說什麼，但只要一出現空檔，氣氛就會變得很尷尬，這也是他漸漸變成邊緣人的原因。

「我也是。」男人簡短的回答，原信彷彿看到另一個自己。不一樣的是，男人似乎不在意當一個句點王。原信愣了一下，莫名地笑出來，突然覺得放鬆了。

男人喝完了最後一口飲料，他告訴原信自己要先離開了。「謝謝你的招待」，他最後只說這一句話就走了。原信有點羨慕這個男人的灑脫，不說再見，彷彿原信只是他人生旅途中交錯而過的一個陌生人，有緣同桌吃一頓飯，然後就繼續走自己的路。

結完了帳走到店外，原信回頭看了一眼，至少吃過了這家一直想來的店，感覺今天也算有收穫。

原信不打算直接回辦公室，反正最後一天，應該也不會有事情要做了。他繞著附近街道，慢慢地走，慢慢地看。那條時常走去買便當的小路，還有那家不知道要吃什麼的時候必去的速食店，經過偶爾想喝咖啡時會光顧的便利商店，一家好喝但不能常喝的手搖飲，再過去是用來殺時間和等人的書店。原信的心裡有點惆悵，明天之後，這些店就不再是自己的生活圈了。雖然不至於沒有機會再來，但以自己的個性，沒有特別的原因是不會再有機會的了。

今天還是一如往常的平凡和平淡。除了內心起伏的波瀾，原信就像平常那樣的低調，默默走進辨公室，回到位子上，想著剩下的時間要做些什麼。此時，外面的聲音突然變得吵雜，從來不好奇的原信不知道為什麼也走出去，想看看發生什麼事？

那個男人？！他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原信驚訝不已，眼前的這個人，手上拿著槍，胸前揹著炸彈，情緒似乎已經處於崩潰邊緣。他身旁還有幾個人，應該是一伙的吧，他們和男人站在一起。很快地，警察也出現了。

「快離開，不要在這裡圍觀。」有幾個警察正在趕人。可能因為中午才一起吃過飯吧，原信很想知道男人到底發生什麼事了，為什麼他會出現在這裡？還做出這麼危險的事。他的眼神對上那個男人，剎時間原信像是掉進一個深淵裡，他彷佛看到男人內心的絕望，他臉上透著一股玉石俱焚的絕決。原信覺得自己就像是一個被吸住的磁鐵，一下子就走到了男人的面前，警察的叫聲和同事的驚呼聲都變得好遙遠。

「你......為什麼在這裡？」

「今天是我的最後一天，我決定要做一件事，讓全世界都記住我。」

「但為什麼是這裡？有人得罪了你嗎？」

男人的表情變得憤怒，他瞪著眼，視線卻穿透眼前的每個人，看向一個不知道是否存在的地方。

「我為這家公司努力了一輩子，結果呢？說開除就開除，也不想想我過去為他們賺了多少錢，只因為我年紀大了，就想把我一腳踢開。」

「只是因為這樣，就要把命搭上去，未免太不划算了吧？」

「不，這裡只是冰山一角。前陣子，我最好的朋友邀請我一起投資，沒想到那竟然是他為了拿回自己被騙的錢，所以騙我去加入的。我本來是想靠這個投資多賺一點，這樣就算不工作了也不用擔心，沒想到我這一輩子所存的錢，就這樣全部都沒有了。今天中午我好不容易連絡上我的朋友，我要他還錢，結果他竟然告訴我，只要我像他一樣，再去騙五十個人加入，我損失的錢就回來了。」

「原來你中午是在跟你朋友吵架啊。」

「哼！我最難過不是錢沒了，而是他是我最好的朋友，我們從小學就認識，到現在超過四十年了，我對他的信任就跟我的家人一樣，我怎麼也沒想到，他竟然為了錢背叛我，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人值得相信了。」

「這......你也太慘了，不過你還有家人吧？老婆、孩子呢？」

「別說他們了，自從我被騙的那一天起，我老婆就每天罵我，後來被公司開除，她更是從早到晚吵著要離婚，說什麼她以前就瞎了眼才嫁給我，我這麼沒用，乾脆死了算了。孩子就更別說了，我只有一個女兒，就跟她那個媽一樣，什麼都要用最好的，吃飯也要吃最貴的，他們也不想想，之前我工作收入多的時候，對他們倆是有求必應，結果我現在沒錢沒工作，他們不支持就算了，還落井下石的罵我。家人，家人有什麼用！」

原信想起中午吃飯時，還很羨慕這個男人的灑脫，沒想到那竟是風雨之前的平靜。

「所以你中午吃飯的時候，就已經想好要這麼做了嗎？因為是最後一餐要吃好一點？」

「中午那家餐廳，原本是我為了慶祝和太太結婚二十週年，半年前就先訂好的。那個時候我們的生活還很幸福，公司還升我作經理，沒想到才半年，我就從山頂跌到谷底，而且是再也爬不出來的深谷。」男人剛才的憤怒不見了，臉上只剩下無助和無望。

原信不知道該說什麼，如果自己突然之間遇到這些事，應該也會活不下去吧。

「你也是被你的公司資遺的吧？難道你不生氣嗎？給你，既然你我都是最後一天，我們就一起向這個爛透的世界抗議吧！」說著男人就將一個圓形的物體塞到原信的手中。

手榴彈？！自從退伍之後，就只能在電影裡看到的東西。原信嚇了一跳，想都沒想，當下的反射動作就是丟掉這個危險物品。

呯！原信眼前閃起一陣火光。他不由自主閉上眼睛，心想著「難道我就要這樣死了嗎？我都還沒有想好我人生真正想做的事是什麼，怎麼會就要結束了呢？」

「先生，先生，您還好嗎？」一個遙遠的聲音傳入原信的耳中，他睜開眼睛，看到中午那間餐廳的服務人員。

「先生，您還好嗎？」

「什麼？我沒死嗎？」原信愰愰忽忽的，不知道現在是什麼情況。他看了看四周，發現了那個正拿著手機和某人在吵架的男人。好熟悉的情境，難道剛才在做夢？

「先生，你的臉色不太好，需要幫您叫救護車嗎？」

「哦，不用不用，我沒事。」

「那就好，不過今天中午的預約都已經滿了。很抱歉讓您白跑一趟。」

「喔，沒關係，我知道了，謝謝你。」

原信的記憶裡還留著食物的味道，可是，如果那是一場夢，我又怎麼會記得呢？原信帶著疑惑正打算離開，卻聽見有人說：「等等。」他回頭看見了男人，有種既視感出現。

「你叫我嗎？」

「是的，我剛才聽到你今天想在這裡用餐，但是沒位子？」

「對，我是臨時起意，沒有預約，所以......」

「那你願不願意和我一起用餐？我朋友臨時有事不能來，我自己也吃不了二份的餐點，今天有緣，如果不介意，不知道這位先生是否願意和我同桌吃飯？我們可以各吃各的，不說話也沒關係，我只是想這樣有人可以幫我分攤費用。」

「這......」這是什麼情況？難道我的時間倒轉了嗎？怎麼可能有這種事？

「是不是我太唐突了？真的很抱歉，其實我是今天的心情不太好，想找個人說說話，如果你不方便也沒關係。」

「不是不是，我很方便，只是太驚喜了，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反應而已。」

「那我們進去吧。」男人似乎跟自己記憶中的不太一樣，原信的內心有點不安，他從來沒想過，自己平凡的一生裡，怎麼會有這種小說情節。算了，既來之，則安之，反正最後一天，如果能做件好事也不錯。

原信和男人走向預約的座位，門口的服務員臉上出現一抹帶著深意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