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透小姐(五)

更新於 發佈於 閱讀時間約 3 分鐘

近日,生命中出現了一些小插曲,使得阿透小姐想起了一些客觀看來無足輕重的往事,在他的夢中,有一些事物反覆出現,包括蟲、週日冷掉的早餐、甜辣醬,還有一把鋒利的水果刀。


在室友瘋狂嘔吐的那個夜晚以後,阿透小姐無法抑制地,常常思考自殺。這個念頭就像真菌一樣頑強,包覆著他整個腦袋。詭譎地,他是從分析自殺的好處開始。首先想到,節能減碳,不想要(所以也不需要)的資源,就可以分配到其他地方。當然,最好就別燒炭,這就像往環保回收桶裡丟進塑膠袋,毫無邏輯。


凝視自殺使人脫離自當下的狀態。


謹慎地,他出現了很多自問自答,畢竟是個不可逆的決定。


為什麼自殺?因為沒有必要活著,沒有意義(這個答案莫名地讓他羞赧)。如果意義是零,那麼死亡是否就能賦予它一個解?阿透小姐思索著,卻不小心繞進了一個悖論。他發現,在直覺上,兩種陳述在不同的語境下皆有可能成立:「因為沒有意義,將之消滅是唯一的意義。」以及:「因為沒有意義,消滅與不消滅都與意義無關。」


語言很可怕,有很多話,正著說跟反著說,都會有人買單。但從數學上看來,後者比較有道理。畢竟有那道不需要證明的恆真命題: 0-0=0。


加上人終有一死這個前提,自殺這個行動,反而變成意義的宣告。一種疾呼、抗議。


阿透小姐不是一個喜愛表演的人。


幾年後,他突然發現自己無法回答關於自殺反向的問題:為什麼你不想活。因為辛苦。阿透小姐直覺性地自問自答,馬上意識到這個答案擺在他身上,非常可笑。


為什麼自殺 vs 為什麼不想活


這兩個問題的微妙差異,讓阿透小姐再次猶豫,好多年。


零是一個概念。跟圓形一樣,通常存在於想像之中。許多年前,在課堂上,他一時沒有節制,對著學生說出自己的喃喃自語:就算用圓規、用電腦,我們也不可能畫出定義上的圓。甚至,我們畫不出定義上的點。可以很華麗地用微分方程來說明這件事,但其實解析度就夠用了。但凡被繪製出來的線條都是有限的,圓與點都牽涉到無限。一旦嘗試落實,就會有缺陷,也就是說,我們永遠達不到自己定義出來絕對狀態。


台下一張張稚嫩的臉望著他,對他們當中的多數人而言,分數就是絕對。


但實務上,更常見也更棘手的往往是趨近於零。溫度。摩擦力。光與聲音。影響力。記憶與情感。或者在這裡,意義。趨近於零,並不等於零。計算上,一對趨近於零的函數相減,答案也通常就不等於零。


阿透小姐那時就意識到,如果真的存在義務之類的東西,在實務與絕對之間存在的、微小微小的未知領域,就是他應該用自己相對之下也同樣趨近於零的生命重量去相搏的事物。如同拳擊賽也講求量級。於是,他仍然感覺到龐大的痛苦。對上米粒的螞蟻。黑暗中,刀刃閃爍的光像是一隻眨不停的眼睛,在上眼皮與下眼皮之間存在著細縫。阿透小姐凝望著那道細縫,感受著自殺,作為一個念頭,和一個行動,當中致命的差異。後者是情緒,深邃、輕浮、強烈、冷淡,各種,但自殺,在變成一個彷彿必須被實踐的行動的時刻,的確都是情緒。一種feel like,基於某種感覺或情緒,而傾向做某件事情,而感受到執行的必要性。跟 I feel like eating cake. So I have to go eating cake。幾乎是一樣的心理機制。沒有什麼絕對必要的事情。絕對存在於想像中。


阿透小姐是一個喜歡談「理論上」的人。「理論上」,情緒如海湧。真的痛苦到不行時,他就躺下來,等待一切平息。因為「理論上」,如果終究會死,那就沒有自殺的必要。


但阿透小姐尊重不熱愛理論的人。那樣的人,也許——這只是他的猜測——未知,這麼久以來支撐著他不去死的未知——也許他們頭上的罩子比較薄。也許,他們頭上沒有罩子。


結果就是,阿透小姐活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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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盞壞掉的日光燈在米白色課桌上投下蠕動的光線。頭上剛長出罩子的阿透小姐突然覺得,那些光線看起來很不真實,於是用兩根手指去追逐那些光線。光線跑到他的手指上,像變形的蟲子。
阿透小姐的頭上,長著一個不斷增生的透明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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