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選擇了最遠的路,那裏有著你喜歡的人事,黃昏緩緩照射,我們離人群很遠。你喜歡一切安穩的,你喜歡將一切延長至幾乎不能斷裂,你說自己就不會只是經過而已。最遠的路有上坡,坡上有白色的狗、綠色的草,我們頭頂有太陽,手臂間有縫隙,那是風與一點點雨。無論如何,你不想離開,你想直面陰險的柵欄,我在後頭仰望你,我看不見你在哭,但我懷疑你顫動的肩膀,我擔心你的眼並不為任何細微的感動,我擔心你的靈魂仍在身後漆黑的矮屋,我害怕你從不讓自己離開空無一人的桌前。
路上,你始終不離去,你知道盡頭有著蔓延的桃林,你比任何人都有意、世故,我想很多人一定會說你勢利。但他們從來沒有親眼看過你行走的場景,我的意思是——你究竟如何讓自己始終沐浴光中的?我似乎從未看過你睡眠。沒有多少人如你一般,一走就是一輩子,你預先承擔來日的承擔。然而愛你,我便得連同你的道路一併。你的腳仍在走,在走,以一種巍顫的姿態,你將頭仰起,頭髮散落風中,我想跟上你,但我想我一輩子都貪圖你嗤之以鼻的鬆快。
左前方有細小的岔路,蜿蜒,順著山谷,往海的方向,我想那海像你,也許你該去看看自己,你該看看絕對美麗而令人惶懼的自己。我凝望你的背,你從不選擇我與身後的一切,作為你初老的保障,你並不選擇我,一向如此。我懷疑,你終究會形成山巔上一微小的光點,我想念時一直望得見,但你不會屬於我了,你身上不再只擁有我的生活痕跡,你將屬於眾生。我想像,你纖長的睫毛,微紅的臉頰,我想那是我最喜歡的人事。
我想我得失約了,我必須沿著這小徑去到村口的聚落,我必須再一次回到我不甚喜歡的人群。
而你卻很守約,你真的不曾回頭望,也不讓別人有機會看見你的軟弱,我們從前一致說過,那是好的。很久以來,我們不再能並肩走著,我跟隨你的影子像保護昔日的自己。但如今,我需要下山,我需要尋獲他人的影子甚至本體,我得在碰觸中軟化再重新凝聚,我想我真的需要下山。
你漸漸消失在我的視線中,我抬頭,停留,我想你的身影會出現在遠處的山腰。看完最後一眼,下一眼,便是山下的仰望了,那將是遠遠的見,是歡欣的,疼痛的……
不也都是你喜歡的,安穩的,對嗎?
我們的記憶將被延長至幾乎不能斷裂,你說過,我們就不會只是經過而已。
這一生被走得好長,好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