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走向收發室時,大樓裡的涼爽空氣讓我的思緒稍微冷靜下來,腳步聲在空曠的走廊裡迴響著。與傑夫和瑪格麗特的那段尷尬邂逅依然揮之不去,但我努力將它拋到一邊,專注於即將到來的工作。我一直在等亞馬遜寄來的包裹,裡面裝著我準備開設的十九世紀英國文學課程所需的書籍。
紙箱比我想像中重,我費力地扛在肩上,壓得我發出哼聲。等我走進辦公室時,手臂已經酸得不行,額頭上也滲出了汗。我把箱子放在桌上,發出一聲沉悶的響聲,一小團灰塵在午後的陽光中飄散。
我拿起拆信刀,滿意地切開膠帶,打開箱子時,一股熟悉的新書香味撲面而來,瞬間讓我感覺放鬆。至少這裡的東西是我能掌控的,這是屬於我的領域。
我拿起第一本書,是勃朗特的《呼嘯山莊》。封面畫著一幅暴風雨下的約克郡荒野,我快速翻閱了一下,檢查書頁,沒什麼問題後滿意地放到一旁。接著是狄更斯的《遠大前程》,書本的重量讓我感到一絲安心。一本接一本,都是經典文學,每一本都帶來無數的課堂討論和深刻的教學體驗。
我幾乎要為這一刻感到滿足,直到我的手伸進箱子裡觸到一個不應該在那裡的東西。我皺著眉頭,抽出一個小小的書本。它的封面上是我不熟悉的字符……這是中文的書。
我愣住了,這不是我訂的書。我心裡記下等會兒要聯繫亞馬遜。但當我轉回箱子的時候,角落裡似乎還有一本書。
不安感在我胸口擴散。我再次伸手去拿,當手指碰到封面時,一股莫名的寒意從脊背升起。我緩緩地抽出那本書,眼前的書名讓我心跳加速:《文明的崩潰——毛澤東思想與當代世界》,作者:劉洪濤。
書滑落出我僵硬的手指,重重摔在地上。「劉洪濤……」傑夫和瑪格麗特談論過的那位剛被判刑的教授。他的書怎麼會出現在我幾天前訂的包裹裡?
我的頭開始劇烈地跳動起來,熟悉的辦公室突然變得異樣不安。我死死抓住桌沿,彷彿這樣才能保持平衡。
突然間,那個耳熟的低語又在空氣中響起:「仔細看看,喬治。看看你一直在逃避什麼。」
這聲音彷彿從我的骨髓深處湧出。我胸口的恐懼感越來越強,急忙跑向辦公室角落的飲水機,倒滿了一杯水。手指因為過度緊張而顫抖,水杯在我手中微微晃動。可是,由於過於匆忙,我嗆住了,水從鼻子裡噴了出來,濕了我整件襯衫。
我一邊咳嗽一邊跌跌撞撞地走出辦公室,來到走廊的洗手間。當我把冷水潑在臉上時,皮膚因為冰冷刺痛,我盯著鏡子裡的自己,努力讓自己清醒過來。但鏡中映出的那張臉,眼神裡滿是迷茫和疲憊,我幾乎不認得那是自己。
深吸一口氣後,我回到辦公室,走廊裡彷彿瞬間變成了萬聖節的裝扮派對。僵屍打扮的學生們從我身邊走過,血腥的妝容逼真得讓我不由自主地往後退了一步。飲水機旁擠著一群吸血鬼,閃著獠牙笑得很開心。
可不僅僅是學生,就連教職員也加入了這場狂歡。物理系的湯普森博士把自己塗成了綠色,脖子上還掛著螺栓,成了科學怪人。甚至連系主任哈特利也打扮成了瑪麗.安東妮──幸好她的頭還在脖子上。
當我走到拐角處時,我停了下來。一個高大的人影站在那裡,披著斗篷,臉上戴著詭異的面具。這是裝扮嗎?還是……其他什麼?那一瞬間,我的心跳加速,感覺這個人影不是真實的。就像電視信號不好時出現的斷斷續續的影像。我眨了眨眼,當再看時,那人影已經消失了,仿佛從來沒有存在過。
「喬治?你還好嗎?」一個聲音在我身後響起。
我轉過身,看見亞力士正朝我走來。他穿著維多利亞式的三件套,儼然像個時代劇裡的反派,與他平時隨和的模樣完全不同。
「你看起來不太好,」他關切地說,從口袋裡掏出一顆包裝鮮艷的糖果。「吃這個吧,會讓你感覺好些。」
我盯著那顆糖,心裡想著,今天怎麼每個人都想讓我吃糖?「謝謝,」我喃喃地說,接過糖果,卻沒有打開。亞力士的眼神突然被桌上的東西吸引住了。
「那是劉教授的新書?」他問,語氣中透著驚訝。
我心頭一沉,順著他的目光望去,發現自己不小心把《文明的崩潰》放在了桌子上。
「你也聽到消息了吧?」亞力士壓低聲音,帶著一絲焦慮說道。「劉教授怎麼可能做出那種事。」
「你和他很熟?」我好奇地問。
亞力士用力點頭。「當然,我們是多年同事。他是我見過的最有原則的人之一。他的私生活無可挑剔,這一點我敢打賭。」
他湊近我,幾乎是在耳邊低語:「你知道嗎,劉教授甚至從不和女學生握手。他怕任何行為被誤解,甚至辦公室的門也從來不關,總是公開會見學生。他非常注重這些細節。」
隨著亞力士越說越多,我開始覺得事情遠沒有表面那麼簡單。「那這些指控呢?」我問,想弄清楚更多內情。
亞力士搖了搖頭,眉頭緊鎖。「我也不知道。但這個故事遠比我們聽到的複雜。劉教授根本不是那樣的人。」
當亞力士繼續講述劉教授的清白時,我的目光不自覺地又落在了桌上的那本書上。劉洪濤的嚴肅面孔從書皮上的照片凝視著我,彷彿隱藏著我無法理解的秘密。
我突然感到手中的糖果變得異常沉重。就在我準備拆開糖果時,亞力士提出了一個令我驚訝的建議。
「喬治,我們自己來調查這件事吧。別光沉浸在教課的地獄裡,來點刺激的,做個偵探遊戲怎麼樣?」他眼神閃爍,像個孩子期待著玩具一樣。
我的手抖了一下,糖果從手中滑落,滾進了書櫃下消失不見。我不由得笑了笑,覺得這很象徵性,和今天的一切一樣奇怪。
「好吧,」我說道,忍不住被他的熱情感染。「但是我有個條件:我只坐在你旁邊,看你查案。如果我覺得沒意思,我隨時可以離開。」
亞力士大笑,愉快地接受了挑戰。「哦,親愛的華生,」他用假裝的英國口音說道。「我們一起解開這個謎團吧!」
儘管我內心充滿懷疑,但亞力士的熱情讓我不由自主地答應了這場「偵探遊戲」。但我隱隱感覺到,這場遊戲會比我們想像的更黑暗、也更危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