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小我就很雞婆性,明明是家族裡不論外婆家或阿公阿嬤這邊的排行都是最小的,但我卻總是愛管東管西,管大人抽菸很臭也好,西瓜沒吃乾淨很浪費也罷...都是我管轄範圍內,彷彿那樣才能證明我即使是年紀最小的也不是什麼都不會什麼都不懂。
而這樣的症頭不只在家裡發生,出了家門我也不會收斂,凡是我看到需要我關切的我都樂意插手。但現在想想,這樣的想法其實是一種投射,那麼小的我認識的世界很有限,也根本不懂得事先詢問確認,哪知道人家需不需要我關切呢?我唯一可以確定的是,看到那種我可以介入或關切的對象與情境,我都會感到體內有一個熱血的衝勁在驅動著我行動。
比如我印象中小學上下學路上有一戶人家,騎樓下拴著那年代算很少見的大型黃金獵犬,可能剛好我上下課的時間點不是這隻狗的放風時間,所以我總看見毛髮沒什麼光澤又雜亂的它了無生趣的趴在門口,這樣的情景深深地引起我對其不自由沒得到關注的同情,但因為它很大隻我也不敢貿然靠近跟它互動,所以我做了什麼事呢?我情不自禁的把自己當作大狗的同類,經過時就會對著它吠叫,我可以把狗吠叫學得維妙維肖,大概也都是為了和他打招呼練起來的,而大狗確實就會對這樣的吠叫有反應,它會站起來興奮的跳和搖尾巴,伴隨著鍊子互相撞擊的金屬聲,原本沉悶的氣氛頓時就煙消雲散,取而代之的是我們那幾分鐘互動的熱鬧!
而這種積極想有所貢獻的心態,一入學沒多久也被小學老師一眼看穿,她開始安排我和需要多一點關注與照應的同學坐在一起,有小兒麻痺騎著小三輪車代步的阿美也有遲緩的嘉嘉(兩者都為化名),我最常的就是陪伴她們去洗手間確保安全或是讓他們有什麼需要時可以自在輕鬆的召喚我。阿美其實年齡比我們大一些所以懂得比我們多,但因為小兒麻痺耽誤了入學所以才降級就讀。而嘉嘉則是不知道為何有腦傷致力受影響,平時沉默的時候多,但熟悉的人和她說話或互動她是會搭理的,只是她不一定聽得懂或是會回得很緩慢,但儘管如此她也有她自己的個性與喜好,也會有屬於她自己的笑點,我腦中到現在都還留有嘉嘉靦腆的憨笑表情。而當時的我對這樣的同學,通常還會有一個自己給自己的任務,就是不能讓其他班上同學欺侮她們,現在看其實那不叫欺侮,只是會對於他們的需求很冷漠比如路隊時大家就只管走自己的,不會顧及他們的速度;或是團體活動時,很自然地就孤立了他們讓他們落在一旁,當時的我對於這種有意無意形成小團體混在一起的疏離,總是非常的受不了,現在看來那是因為在家族裡身為最小者,我往往也經歷了許多這樣自然而然形成的疏離。
然幾十年後回頭看,經歷過許多不同群體的社會化中學、大學、職場、公益團體、共學團體...才發現這是再自然不過的群體樣態,人對於和自己相似或是崇拜、喜歡的對象當然會比較容易親近互動進而產生遠近親疏的關係樣態。而所謂的疏離也不只出現在人際互動中,在群體裡需要分配的團體任務徵求自願者時,也常常會出現,求學過程中最常見的就是其他幹部都有人自願,但衛生股長永遠沒人當。這對小時候的我來說,也感到非常困惑,環境不重要嗎?每天要在學校待那麼久,環境整潔不是每個人都能比較舒服的在學校度過一整天嗎?乾淨的廁所跟骯髒的廁所真的有人喜歡上骯髒的廁所嗎?雖然想不通別人的排斥,但我至少想通自己是願意為了這個在乎而行動的,所以從小學到高中我總是自願當衛生股長。而這樣的選擇還有上面對邊緣同學的陪伴,使得不管我遇到哪位導師,她們給我的評語總少不了急公好義這一個。這樣評價很長一段時間,都讓我誤以為我真的對公共事務很有熱忱,但抽絲剝繭去釐清這樣行動背後的脈絡,其實那只是因為我是個不喜歡內心與選擇充滿衝突的人,那對我來說是自己跟自己疏離了。我無法眼睜睜看著自己討厭的狀況存在著我卻沒有一點作為,因為我認為毫無行動卻總是抱怨同樣的問題,是很奇怪荒謬的!
然這樣的傾向得到內外在一致的好處,卻也帶來壞處,就是我總免不了在群體裡因為和別人選擇不同以及表達、行動上的強勢,被同儕貼上雞婆、自以為是的標籤。比如在國中時就因為對同學打掃過於囉嗦的提醒,而被同學惡作劇腳踏車整台被藏起來回不了家;或是被同儕說各種負面的八卦評價。而這些事在我學哲學思考以前,我總認為是別人的問題,別人太假、太懶、太不一致,但經過很長一段時間思考的辯證訓練後,我練習著陌生人的視角,對自己的想法與觀點嘗試著疏離一點的去檢視邏輯,我開始看懂自己不合理的地方在哪,也看懂別人合理的地方在哪。我過於專注自己內外在一致所產生的行動當壓迫到他人時,那本來就是一種暴力;而別人對我的評價那只是回應暴力的一種對抗方式,是非常正常的。同時,也看懂只抱怨而不行動的人,其實也可以是合理的,這樣的人想得很可能是在能承受的範圍內抱怨抱怨得到發洩也就夠了,畢竟改變充斥著更多的不確定性,並非每個人都認為這不確定性值得他去花費心力,這樣想當然也是理性的選擇之一。討厭就得改變,這只是我個人偏好的價值觀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