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韓最近一波「黑白大廚」再度在娛樂事業的版圖中又開啟了新的疆域,不的不佩服他們的創意與企劃又成功掀起了全球的狂潮,先不論這狂潮會不會帶動南韓整體觀光旅遊和美食王國的地位,連全世界文壇中至高無上的「諾貝爾文學獎」也被南韓作家「韓江」一舉拿下,這個全世界作家頃生命之力角逐的一生榮耀,首次頒發給亞洲的女作家,這實在無法讓人小覻,這幾年透過影視作品的呈現,確實有明顯感受到南韓一股由內而外的翻轉正在積極醞釀中。
2019年韓國作家趙南柱「82年次的金智英」同名小說改拍成電影,當時就造成很大的回響,更在拍攝此片的同時造成南韓輿論的撻伐,有些聲音認為這是一部女性無病呻吟的電影,認為是劇中女主角日子過太好才會想東想西搞到精神出問題,劇中演員更在拍攝期間承受極大的社會壓力,有一股看不見的力量在抵擋這部片的呈現。
這是引起我對南韓社會女性的現況開始關注的開端,比對台灣的現況身為女性的我可從中得到些共感的情境,但對劇中的一些情節與議題似乎同時感受到南韓女性的現況更為壓抑,她們承受的環境與氛圍也相對更為沈重,台灣這一路走來雖然也是篳路藍縷跌跌撞撞,但「女性自覺」之路也因有更多內在力量的覺醒與集結漸漸看到明亮的曙光。
「素食者」是作者「韓江」在2004年的作品,2007年集結成冊出版並在2016榮獲英語文學界大獎「布克獎」的肯定,她過去在受訪時表示「1980年發生的光州事件改變了我的人生」,也開始對人類產生根源性疑問的契機,這樣的念頭藏在他心中也是開始透過長篇小說「素食者」開始探究問題的解答。
故事從一個平凡的女子「拒絕吃肉」開始,分為三個部分進行,前兩個部分是以「男性的視角」來描述故事,首先透過這位女子的「丈夫」敘述整個事件對他個人的影響以及感受,他的妻子「不再吃肉」的決定對他生活影響很大,除了早餐的餐桌上不會再出現肉類食物之外,妻子不喜歡穿內衣的行為也讓他無法理解頗為困擾,他自述當初就是喜歡妻子的平凡才和她結婚,因為平凡的妻子讓他得以在婚姻中安然過日子,至於妻子一直重複提到是因為她「做了一個夢…..」之後決定不再吃肉的說法視而不見,「妻子在我無法進入,無從得知,也不想了解的夢境中漸漸消瘦。」
日子依然照樣運行,但這位丈夫面對拒絕吃肉的妻子不再平凡頗為苦惱,束手無策之下轉而向岳父岳母求救,在一次家庭聚會中,妻子的原生家庭更加碼演出強行餵她吃肉的戲碼,導致妻子以更堅決的怒吼和激烈的手段表達拒絕之後,便以精神出問題被送進精神病院治療。
因為「不想吃肉」的行為所引發的一連串強加在他妻子身上的荒謬,始終無法引發他真心了解妻子的內心世界,反而因此加速離開。
從這位男性的描述中得知他對婚姻赤裸的想法,即便是兩條平行線無交集的婚姻,正是這位男子私心的理想狀態!他自私的以自己好過日子為前提,完全沒有關心妻子的感受,平淡如水日復一日的生活,讓他可以不用擔心妻子看待他的眼光,也可以不再為博取芳心而努力,因而平靜度過五年的時光。他始終無法理解妻子「拒絕吃肉」是對「平淡生活」與他的「自私漠視」發出的反制行動,妻子的夢境正是一個受禁錮靈魂深沈的吶喊及後續一步步更加劇的反動。
第二個段落轉換成另一位男性(姐夫)的視角接續事件的後續發展,身為藝術家的他眼中的這名素食者女子~英惠,雖和自己的妻子身上流著相同的血,但卻有着致命的吸引力,小姨子在他的目光中散發出充滿了樹木未經修剪的「野生力」,藉由她身上的「胎記」為慾念的起點展開的藝術創作,以彩繪花朵植物為外衣成為了越界的激情加速器,探索連結到最終慾望結合,兩個靈魂間真實的相遇與顫動。
「夢?啊,臉…..對了,你說過夢裡狸臉。」「什麼臉?誰的臉?」「…..每次都不一樣。有時是熟悉的臉,有時是陌生的臉,也有佈滿血絲的臉….有時還會夢到腐敗潰爛的臉。」「我以為不吃肉,那些臉就不會再出現,但是並沒有。」這是第一次有人關心「素食者」英惠的夢境,討論著讓她如此害怕的夢境, 雖然此刻他們感到靈魂的昇華與救贖,但沒想到天亮之後迎接他們的是一個炸裂的瘋狂世界。
第三個階段回到「英惠」的姊姊「仁惠」的「女性視角」來觀看事件發生的後續,同為手足的兩人在相同的原生家庭成長,卻長成截然不同的個性和命運,對倆姐妹而言她們是相依的命運共同體,但社會化較為成功的姊姊(仁惠)相對承擔命運的阻抗的耐受性就高了些,她也無法理解妹妹(英惠)為何不按照命運寫好的劇本來走,徒增她承擔妹妹的照護責任的難度,最後竟成了事件中最受傷且不堪的人,她內心憎恨著妹妹放縱自己的精神跨越疆界,她無法原諒妹妹的不負責任。
但日子還是要過,她還是繼續照護著妹妹在精神醫療院所的開銷,這位姊姊也反思著一路和妹妹長大的過程中,妹妹似乎一直都是孤獨的存在,他們雖然都歷經着原生家庭父親長期以來的家暴,但生為長女的他因為要代替母親分擔家務所以父親對她會收斂些,然而,溫順且固執的妹妹英惠卻不懂看父親的臉色行事,默默承受這一切,如今她明白那時身為長女的她所做的一切並不是因為早熟,而是出於卑怯,那僅僅是一種求生存的方式罷了。
「從小她就擁有着白手起家的人所具備的堅韌性格和與生俱來的誠實品行,這讓她懂得必須獨自承受生命裡發生的一切。身為女兒,姊姊,妻子,母親和經營店鋪的生意人,甚至作為在地鐵裡與陌生人擦肩而過的行人,她都會竭盡所能地努力扮演好自己的角色。藉由這種務實的個性,她才得以在時間的洪流中克服一切困難。」這是作者對這位姊姊的描述,其實也反應出現代社會對女性的全方位期待。
隨著時間的流逝,妹妹在精神病院的狀況愈發失控已由「不吃肉」演化為「不進食」,將自己視為植物般的生存方式,讓整個醫療院所束手無策,姊姊也在這段期間心力交瘁,看著以不成人形的妹妹也彷彿看見此刻的自己,在她既罪惡又心疼的回溯著妹妹在哪一個環節開始不對勁,自己有沒有試著阻止一切發生的可能?在對自己的先生和妹妹聯手創造的事件中,她從滿懷恨意中漸漸看出以往沒有看見的面向與含義,在自己也出現了一連串無解的夢境和身體變化甚至有了放棄生命的念頭時,她才終於能體會妹妹所承受的痛苦,並升起對妹妹的理解與共感。
終於在最後一次醫療院所強制對妹妹灌食的瞬間,姊姊從身體裡衝出一股力量,她發出歇斯底里的哭喊聲「住手!快停下來!你們快住手!」「求求你們住手,住手吧…..」這穿透時空的吶喊如果早一些來到,或許妹妹英惠的人生會開展出另一個樣貌。她終於懂了妹妹曾經對他說的那句「姐….世上所有的樹都跟手足一樣。」
這個揪心的段落我反覆讀了兩次,才真正讀懂並感受到這對姐妹埋在內心很苦楚的糾結,含淚讚嘆作者「韓江」魔幻寫實的深厚功力,透過情境的堆疊虛實的轉換,挖掘出泥土底下盤根錯節的陰影背後,其實還是…..「愛」啊!
當仁惠回想妹妹那一連串她當時無法理解的痛苦夢境,在彌留的時刻她貼在英惠的耳邊,一字ㄧ句說道:「在夢裡,我們以為那就是全部,但你知道的,醒來之後才發現那並不是全部…..所以,有一天,當我們醒來的時候….」
我想故事最終這段文字是作者「韓江」對著還在父權主義架構中被壓制的韓國社會女性發出最誠摯的呼喚。
透過以「植物」貫穿為意象隱喻的悲傷故事,「不吃肉」也暗示著抵抗現今社會集體弱肉強食的過度消費行為,英惠說穿了也並非「素食主意者」,只是純粹選擇吃素來躲避惡夢的出現如此而已,但此舉違背自私丈夫的期待,也不符合一般大眾的期待,後續集體社會加諸在她身上的標籤與道德勸說,其實與「暴力」是沒兩樣的,人的「主體性」應該不分「性別」與「角色」「身份」與「地位」都理應被尊重,讓單純的「我」做「自己」是人的基本權利,當「父權社會」以各種親情或道德約束來綁架「女性自我意志」的行為,就要靠更多的「集體自覺」來「發聲悍衛」才能生出翻轉的力量,這一點很慶幸台灣已經邁開步伐走了蠻長的路,也相信南韓社會在不久的將來會慢慢集結出翻轉改變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