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國女作家韓江的《素食者》自出版以來,獲得了大量的國際關注,特別是在2024年奪得諾貝爾文學獎後,該小說成為了討論女性主義與社會問題的熱點之一。
作者生平我就不再多贅述,小說中的「植物」、「暴力美」已經非常多人談論,我重新閱讀時想起了許多文學作品的美好,所以本文想從主角英慧的視角,探討了女性在現代韓國社會中的壓抑、精神崩潰以及對身體自主權的渴望。小說中的情節和象徵手法與台灣當代女性主義文學有著許多相似之處,今天專門談談台灣的女性文學,特別是在揭示女性在家庭和婚姻中的角色,以及她們如何面對社會期望和壓力。
在《素食者》(2007)中,女主角英慧因拒絕進食而引發了一連串的家庭和社會衝突。在亞洲文化中,女性的身體常被視為生育工具,必須順應家庭的需求,為家庭和社會服務。而英慧選擇通過“素食”這一看似簡單的行為來進行內心的抗爭,顯示了她對家庭規範和社會期望的抵制。
英慧選擇拒絕這種物化,並以極端的方式表達她對於身體自主權的追求。她的素食選擇並非單純的飲食偏好,而是她用來對抗這個將女性物化、將她們的身體與社會角色捆綁在一起的體制的手段。
小說寫道:「她的身體彷彿在抗拒這個世界,像是要把一切吞噬自己的東西都吐出來。」
這表明她對於控制自己身體的渴望,她的身體逐漸成為她與外界溝通的唯一工具,並且這種溝通方式是通過疏離和拒絕來實現的。她的素食行為表面上是一種飲食選擇,但更深層次上,這是一種針對女性被物化的控訴。
《素食者》中的英慧通過對自己身體的掌控來反抗外界的壓力,這種反抗方式不僅限於精神層面,更體現在身體的極端控制上。這種暴力美學讓我想起了台灣作家李昂的《殺夫》(1983)也同樣探討了女性的身體如何成為反抗的工具。在《殺夫》中,女主角林美惠因無法忍受丈夫的暴力對待,最終選擇以暴力反擊,殺死了自己的丈夫。
李昂在書中寫道:「她的每一滴血,都是為了奪回她失去的尊嚴。」這一行為是對身體被侵害和控制的強烈反抗。
《殺夫》中的暴力行為表現得更加顯性,是忍無可忍對男性暴力的直接反擊,而《素食者》中的暴力則是更隱性的,體現在英慧對自己身體的「虐待」和拒絕。無論是李昂還是韓江,兩者都強烈控訴了女性在家庭和社會中被物化的現象,並通過女性的身體來探討性別權力關係中的不平等。
在亞洲文化中,婚姻常常被視為女性的主要身份來源。女性不僅要扮演賢妻良母的角色,還要承擔家庭和睦的責任。然而,在《素食者》中,英慧的行為正是對這一文化期待的反抗。她選擇素食,拒絕扮演符合社會期望的「好妻子」和「好媳婦」,最終進一步與社會規範疏離。
小說中提到,「她的身體不再屬於她,而是成為了這個家庭的負擔」,這顯示了她在婚姻中失去了自我,並逐漸被家庭責任淹沒。
英慧的選擇暗示了亞洲社會中女性的角色常常是被強加的,而非自主選擇的結果。在婚姻中,她的身份主要圍繞著如何滿足他人的需求,導致她失去了自我認同。這樣的喪失迫使她最終選擇用身體的方式來進行反抗,從表面看是「素食」,但實際上是她以此來拒絕成為婚姻和家庭的附屬品。
在台灣文學中,廖輝英的《油麻菜籽》(1984)便是代表台灣典型家庭與婦女的關係,亦是台灣新電影代表作之一,其女性主義視角及對傳統父權體制的批判在當時引起了廣泛關注。小說透過細膩的情感和真實的社會描寫,揭示了台灣女性如何在父權壓抑下掙扎求生,進而成為女性主義文學和影視創作的重要里程碑。
《油麻菜籽》中的女性形象,特別是母親秀琴,象徵了傳統社會中被壓抑的女性角色。她的經濟和情感依附於不負責任的丈夫,儘管她聰慧溫柔,但即使是最基本的感情需求和日常約會,也需要經過強烈的抗爭和反抗才能實現,最終變得情緒失控,成為情感勒索的代表性人物。
然而,即便如此,秀琴依然維持著母親的角色,這反映出女性在面對父權壓迫時的內在掙扎。這讓人聯想到韓江《素食者》中主角英慧的故事,英慧通過拒絕進食來表達她對家庭和社會控制的反抗。這種以身體為表現工具的抗爭,反映了女性對於自主權的追求與對社會規範的不滿。
《素食者》通過英慧的精神狀態變化揭示了社會如何通過精神疾病來控制和壓迫個體。小說中的家庭成員對英慧的精神崩潰感到恐懼,他們試圖通過各種手段將她拉回“正常”狀態,這實際上是一種對她的控制。他們無法接受英慧通過拒食來進行的抗議,認為這是精神病的症狀,必須加以治療。
這種對精神疾病的討論反映了現代社會中,女性的異常行為常被歸因於精神狀態的失常,而非正視她們的內心痛苦。這與林奕含在《房思琪的初戀樂園》(2017)中探討的女性壓抑與精神痛苦有著相似之處。林奕含筆下的主角同樣面臨著社會和家庭對她行為的審視和壓制,最終她被精神疾病所壓垮,無法逃離這種無形的枷鎖。
在林奕含的《房思琪的初戀樂園》中,社會對女性異常行為的歸因與《素食者》中英慧的經歷有著明顯的共鳴。房思琪的故事揭示了如何在強大的社會壓力下,女性的痛苦和抗爭被視為異常,進而被歸因於精神疾病或不合理行為。
房思琪被李國華老師誘姦後,逐漸陷入精神崩潰,但她在這一過程中無法找到支持與慰藉,因為周圍的親人和朋友都無法理解她的痛苦,甚至認為這一切是她自己的錯。
書中提到:「他發現社會對性的禁忌感太方便了,強暴一個女生,全世界都覺得是她自己的錯,連她都覺得是自己的錯。」
與此相似,《素食者》中的英慧也因拒絕進食而被家人視為精神病患者,無法理解她內心的抗爭和痛苦。這種對異常行為的簡單歸因,反映了現代社會對於女性自我表達的壓抑,並進一步促使她們走向精神崩潰。
正如蔡育庭在評析《房思琪的初戀樂園》時提到:「任何關於性的暴力,都是整個社會一起完成的。」
在韓江的《素食者》中,女主角英慧的內耗通過她對飲食的極端控制來表現。她的素食選擇並非單純的飲食偏好,而是對抗社會期望的無聲反抗,選擇成為植物正源自內耗和自省過度的表象,但也同時陷入了與自身的鬥爭。
同樣的內耗情感也出現在陳雪的《惡女書》(1995)中。這本書描繪了現代女性在複雜的社會結構中,如何對抗同性戀的期望,最終卻反而陷入自我折磨的困境。表面上在追求解放與自主,但實際上,她內心充滿了自我懷疑與掙扎,無法擺脫對「應該是什麼樣子」的社會定型化期待。這些角色不斷內省,質疑自己的選擇,最終在追尋自由的道路上,被內耗的漩渦拉扯,無法真正解放。
小說中提到:「我們自小在社會中成長,各種教育、訊息、知識都告訴我們,男生愛女生,女生愛男生是天經地義的事,人可以對一隻狗、一隻貓產生像親人一般的感情,卻不能容忍人對相同性別的人產生愛情和性欲,我因為自己愛上了一個女人而驚慌不已,甚至害怕得逃離,只是不願和別人不一樣而已,結果呢?結果讓自己變成一具行屍走肉,空洞地在世上飄來蕩去,誰又認同我了呢?」
女性文學的內耗問題已成為必然及根本的一部分,或許是社會文化與個人期待交織而成的結果。首先,傳統的性別角色分工仍然深深影響著女性的自我定位,無論是家庭中的期待,還是職場上的壓力,女性總是處於「既要也要」的困境之中。
這種壓力會讓女性不斷反思自己是否符合這些標準,從而加劇內耗。其次,當代社會對女性的多重角色要求,不僅加重了女性的心理負擔,也讓她們在面對挑戰時感到無力。無論是在職場上追求卓越,還是家庭中照顧孩子,女性被期待在這些不同的領域中都表現出色,這種期待使得她們更容易陷入內耗的狀態,無法找到真正的自我滿足。
最後,內耗的根源還在於我們對自我的高標準與過度自省。這些內心的矛盾、焦慮往往讓我們難以放過自己。內耗成為了一種無形的精神負擔,讓我們不斷自我審視,卻無法輕易擺脫。
身為一個A型處女座、INFJ,根本可以稱為內耗女王了。在工作上,我常常懷疑自己是否做得夠好,是否達到了他人的期望;在創作中,我又不斷反思自己是否偏離了原本的初衷。這種不斷剖析自我的過程,往往讓我失去了專注的方向,陷入無止境的思考循環。而這正是許多台灣女性面臨的困境:我們既要滿足社會的期望,又不自覺對自己有著苛刻的要求,這樣的內耗成為了現代女性生活的一部分,誰都逃不掉。
不同時代都有許多文學作品探討婦女在家庭中的角色,當然亞洲的中國、日本及香港也非常多厲害的作品,而韓江的《素食者》是描述「壓迫」、「物化」和「內耗」到極致的小說了,雖然以婚姻、家庭和身體為主要背景,從婚姻中的身份認同喪失,到家庭壓力與個體自由之間的衝突,再到女性通過個人身體進行的極端反抗,在面對傳統文化期望時的掙扎。小說展示了女性在無法找到屬於自己的位置時,身體往往成為她們最後的抗爭武器,這不僅僅是一部探討女性主義的小說,更是一部對亞洲家庭和社會制度進行深刻批判的作品。
在《素食者》中的英慧及女性小說們的故事,均刻劃舊時代社會對她們的內心痛苦沒有給予應有的理解,反而將她們視為精神疾病患者,進一步壓迫她們的自我表達與抗爭。這些作品揭示了現代社會對女性精神健康的忽視和誤解,並提出了一個強烈的反思:當社會的病態價值觀進行壓制時,當自己開始陷入無限內耗時,應如何從中尋找解脫?
這些作品不僅呈現了女性抗爭的悲劇,也為當代女性主義文學和影視創作提供了豐富的討論空間。透過這些作品,我們可以更加深刻地理解女性在亞洲文化中面對的挑戰,並期望未來社會能夠對女性自主權和精神健康問題給予更多尊重與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