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辱成聖,涵蓄長生。
忍辱得以成聖,因此涵蓄長生,成就不朽的精神生命。
以肉身受苦成就永恆的精神生命,對寫作《史記》的司馬遷而言,當別有會心。
「詬莫大於宮刑」,如果不是意圖入宮作內侍,宮刑不啻人間最大的恥辱,與「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的慷慨激昂直如雲泥。甘於忍受極刑而腆顏苟活,背後有完成亡父遺願寫成金石之作的大願。他在自抒己志的〈報任少卿書〉所列的聖賢因此全屬立言的典範:
蓋文王拘而演《周易》,仲尼阨而作《春秋》;屈原放逐,乃賦《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臏腳,兵法修列;不韋遷蜀,世傳《呂覽》;韓非囚秦,〈說難〉、〈孤憤〉;《詩》三百篇,大抵賢聖發憤之所為作也。此人皆意有所鬱結,不得通其道,故述往事,思來者。
不論是經部的《周易》、《春秋》、《詩經》,史部的《國語》,子部的《呂氏春秋》、《韓非子》,集部的《離騷》,這些傳世經典全是脫胎於困境之作。
瞻望過去,放眼未來,眼下的困厄也就有了迥異的意義。
以儒家觀點解讀「忍辱成聖,涵蓄長生」,「聖」與「長生」或可視同「不朽」。太上三不朽──成就長生有三條大道:立德、立功與立言。
司馬遷的《史記》走的即是「立言」的路線。至於「立德」與「立功」,早在司馬遷之前,就有孟子一一盤點:帝舜原只是埋頭耕種的小農,傅說在輔佐殷高宗之前是在建築工地揮汗勞動的奴隸,備受周文王倚重的膠鬲原是販賣魚鹽出身,輔佐齊桓公成就霸業的管仲坐過牢,楚國重臣孫叔敖一度在海邊隱居,百里奚是媵臣出身,在奴隸市場被秦穆公以五張黑羊皮買回。這些在歷史留名的大賢在建立功業之前都曾有過備極艱辛的經歷。
孟子作出的結論非常勵志:
故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然後知生於憂患而死於安樂也。
身心所受的苦難,最後往往轉化成立德立功的無上資糧。那是天命加身之前的暖身,等於是天上的人才培育計劃。
把孟子結語的「生於憂患而死於安樂」轉換成文學版本,即是「不經一番寒徹骨,焉得梅花撲鼻香」。
再把時空往前推,孔子一行周遊列國十四年,最後無奈返回魯國。其間曾被圍困於匡,幾乎喪命。最凶險的一次,師生一行在陳蔡斷糧七天,隨行的弟子有餓倒的,有病倒的,孔子依然精神矍鑠,弦歌不輟。
七天之後脫險。子貢駕車載著師友準備離去時,忍不住發出一聲長嘆:這次遭難肯定終生難忘。孔子看著子貢,補了幾句:古人說「君不困不成王,烈士不困行不彰。」困境正足以磨礪意志,這是成就我們的開始啊!
吃苦如吃補。話儘管說得直白,卻是草根積累多年的大智慧。
《廿字真經讀經筆記》-67 釋「忍辱成聖,涵蓄長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