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映年份:2023
導演/編劇:卓亦謙
主演:盧鎮業、黃梓樂、鄭中基、陳漢娜、韋羅莎
評分:8.3/10
《年少日記》是一個關於「後悔的傷痕」如何癒合的故事。
它起始聚焦在一位小男孩因為受不住家庭壓迫,過度苛刻的精英主義,而選擇結束自己的生命,隨後因著他留下來的一本日記,轉而敘述留下來的人如何修補懊悔的傷痕。
看似是一個非常哀傷的故事,但導演卻把它講得非常溫柔。雖然同樣有不少壓抑的部分(例如有傑罰站時被全班同學取笑),但一路看下來電影留給你的,還是溫柔。
「我知道自己永遠無法回到他離去的那個晚上,去擁抱他,但是我希望,這個電影會讓留下來的人互相擁抱。」
在金馬60上,榮獲最佳新導演的卓亦謙提起了他的故友,和「擁抱」。
「擁抱」是《年少日記》中最核心的部分;所有最有感染力的場景幾乎都是擁抱,哥哥有傑在輕生前從後抱著弟弟有俊,向他發出最後的求助;母親在離開家庭前緊緊抱著留下來的有俊;離婚前老婆對有俊最後的挽留;有俊和爸爸最後在醫院的和解⋯⋯ 這些情節,尤其是有傑抱著有俊的鏡頭,都比起千言萬語更有力量。
所以「擁抱」似乎就是創作者想要傳遞最大的主題。
但是嘿,「擁抱」能夠傳遞甚麼訊息嗎?
怎麼不能?
平常走在大街上你不時看到的 “Free Hug” 不也是一種訊息的傳遞嗎?「免費的擁抱,卻也是為你解脫甚麼的擁抱」 —— 擁抱本身就象徵著坦誠,能夠表達「我愛你」、「謝謝你」、「辛苦你了」、「有你真好」、「求你別走」、「幫幫我」各種各樣的情緒;在不同時機和對象下,擁抱可以有截然不同的涵義,而有時候,擁抱甚至可以說是比起親吻和性愛更加親密。
但就是因為擁抱其實是相當親密的一件事,所以我們很少去做。而有的時候錯過了時機,可能就再也抱不了了。
這就是電影中的「後悔」,也是導演的「後悔」 —— 電影誕生的原點。
張戩仁 曾在《年少日記》上映前這樣去描述鄭Sir的角色:
「沒錯鄭sir滿身傷痕,很脆弱,但同時鄭sir也懦弱。一個不留神,這角色可能會很討人厭;要拿捏的準確,很不容易。我覺得除了盧鎮業,沒有人能演這個充滿溫度和溫柔的鄭sir,也沒人能演出那種pathos。」
我很認同他對鄭Sir這個角色的描述,也覺得盧鎮業那種內斂而沉實的表演把他詮釋得太好了。他讓我想起《日麗》裡的父親Calum,都有種易碎的氣質,都像是要用盡最後一口氣去活著一樣。
而能夠寫出如此立體的角色,往往是經歷和感受的累積
—— 當電影後半段集中描寫留下來的人如何療傷時,其實就不難想到,鄭Sir是導演的自我投射;他把他的悲傷與懊悔都放在了鄭Sir這個角色裡面,然後他把自己交給自己的好朋友去演繹。他知道小野能懂他。他讓鄭Sir去與過去和解,於是他自己也一同與過去和解。
所以比起是一部社會性的電影,我或許會傾向將《年少日記》視作是一部私人化的作品。導演就好像是在透過這部電影與自己對話,與逝去的摯友對話,只是他把一個原點再作延伸,去嘗試討論關於教育制度與精英主義的議題,去與更多人連接起來而已。所以也不出奇,對我來說,電影最打動人心的,還是那些面對過去的場口。
但這不代表要否定關於教育與家庭方面的情節,儘管我認為對於這兩方面的描述可更深入和立體(現時稍為片面),但作為引子已經很足夠。何況當結局看到鄭Sir療好傷後,再去修補學生的傷痕,其實相當感人。而如果再把視角拉出來一點,導演何況又不是在做這件事呢?只不過他的身分從老師變成了導演,被治療的從學生變成了觀眾而已。而當一個個觀眾在戲院裡哭得不能自已,彷彿重新面對了一些早已深埋的傷口,然後找到了一個出口,這對一部電影來說已是最高的榮譽,而且嘿,這又何嘗不是與電影的互相對照呢?
給出溫柔往往不單純是因為曾被溫柔以待,而是因為曾經有過黑暗的時刻,才會更知曉溫柔的力量和重要性。
《年少日記》的溫柔背後是導演的痛苦,只是他把這份痛苦熬成了藝術的養分,然後透過電影,透過角色,透過整個過程,緊緊抱住了自己,也抱住了每一個需要這個擁抱的觀眾。
Time still turns the pages, 但我們也是時候要向前走了。
圖 / 哈爾希洛
文 / 哈爾希洛
*寫於2023年12月1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