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人非常喜歡是枝裕和鏡頭下的角落故事,我自己不會特別去把他們全部找出來看,看電影也一種緣分,開頭10分鐘如果能符合自己當下的情緒需求,那就能看下去。
儘管已經看過導演2部作品包含《海街日記》及《怪物》,但像這樣太過接近事實的劇情,有時我是承接不了這種情緒的,在基隆忠孝路口上就能看到賣愛心餅乾的身心障礙人士、在大安森林公園旁穿著邋遢看似沒有洗澡癱坐地上的玉蘭花女子,有時電影是現實逃避的出口,沒有必要連這唯一的出口,都一次又一次地提醒我要往回走、回到不那麼完美的現實。
在一個下班後疲憊的周五夜晚,我竟然把它看完了,原因可能是導演作品總在灰暗中灑落一些陽光吧? 我是一個從想法A會不斷發散出去的人,我會在不太離題的前提下好好寫完這篇觀影心得的。
電影由6個完全沒有血緣關係的「家人」展開,包含:
初枝(奶奶)、治(爸爸)、信代(媽媽)、亜紀(姐姐)、祥太(哥哥)、尤里(妹妹)
一家莫名其妙住到一起的人們,靠著治與信代的零工、初枝的退休金、還有父子倆偷竊的東西過活,並寄居在初枝名下以5人來說空間狹小的老和式房子內,有天治在外頭遇到天冷挨餓的尤里,因此把她帶回家……。
我保了險,因為我不想死得無聲無息的。 (私保険に入ったんよ。誰にも気づかれないに死にたくないけどさ。)
聽說人類這種生物是不可能獨活的。在《依附》中提到了在1950年代開始由Mary Ainsworth及John Bowlby提出的依附理論(attachment theory),說明所有人都有建立親密關係的需求,以二戰時流離失所的孤兒為例,即便接受良好照顧及成長必需的營養,因為缺乏可依附的對象,在生理、智力、情緒及人際關係方面都發展遲緩,這也是現今主流的育兒流派。
與之相對的是關係成癮理論(codependency),該流派主張幸福應該來自自身,不要依賴別人,每個人都要好好照顧自己、將注意放在自己身上,不要讓親密的人攪亂內心平靜,人都不應該為彼此的幸福負責任,如果你必須依靠伴侶才能好好生活是一件很危險的事情。
初枝在前夫出軌後離婚,看著前夫與小三在華大漂亮的一戶建中繼續過著幸福美滿的生活、有了孩子還有孫子,獨自一人失婚沒有孩子的自己,明明擁有一棟雖然老舊狹小但勘住的房子及不多夠用的退休金,為什麼還想要建立自己的家庭呢?
可可夜總會的世界概念是:「身體的凋零並不是真正的死亡、被遺忘才是。」,長大後發現人類很渺小這個概念,換個說法應該是:「世界有沒有你都沒差」。 曾經在一段關係以被欺騙結束後,我的內心恍若傾盆大雨,但是望向窗外絢爛夕陽灑落在遠方的群山,我不禁感嘆:「原來世界沒有了你,卻依然美麗。」,想到對方的世界沒有了我是否也依然美麗? 就有點感傷跟不甘心。(笑)
所以我想,初枝當然是希望擁有自己的家人、渴求屬於一個團體的依附感,但另一方面如果確定自己死去會有人發現並替自己悲傷,彷彿才代表你真正曾經存在世界上,對!我們都想藉由仰賴他人對自己逝去的反應,來確認自己確實存在過吧?
初枝:一般人可是無法選擇父母的。 (親は選べないからね、普通は。) 信代:但是像這樣自己選的應該比較強吧? (でもさ、自分で選んだほうが強いんじゃない?) 初枝:什麼比較強? (何か?) 信代:羈絆 (絆。) 初枝:我可是選擇了你喔(私は信代を選んだよ。)
即將要結婚的朋友分享了不確定自己是否能成為好父母的煩惱,「如果有這個想法,那你至少不會是個太自私、太差勁的父母喔」我這樣回答道。父母大致可以選擇是否要生孩子,但孩子無法選擇是否被生下,某種程度是不太公平的供需市場。
我曾經聽過一個說法,人在這個世界上都希望留下些什麼,然而大部分人都不是比爾蓋茲或賈伯斯,我們無法留下一個品牌來延續信念,對普通人最容易的方法就是生孩子,讓自己的基因繼續留在世界上,彷彿有一天這個基因就會代替他實現某個偉大的夢想。但一定要結婚生孩子、才能擁有家人嗎? 我們不是常說「像朋友一樣的家人」嗎? 會不會只要是相互認同而選擇在一起的群體就能稱為家人呢? 我還沒有答案。
這邊是一個比較暖心的概念,初枝這樣講是想表達她對信代的羈絆很強喔,信代聽了之後也回了一個幹嘛這樣的竊笑。但我想的是「自己選的比較強」是怎樣的概念呢? 在查理.蒙格大推的《影響力》中提過一個承諾與一致原則,人對自己的承諾會有認同感,有時明明是錯的卻不願意承認,這樣才會有行為的一致性。
就像我們有時明明看走了眼、愛上一個旁人都能看清的人渣,對方任何缺點都能替他圓說,是不是只因為我們想要說服自己當初的決定是沒有錯的? 當時的我能愛你正如同現在我也能繼續愛你,持續的結果套一句小王子說的「讓這朵玫瑰如此特別的,是你澆灌在她身上的時間」,耗費的時間與成本讓你更不想承認這是一個錯誤的決定,也因此自己選的家人羈絆才會比較強吧?
亜紀:我說,你和信代小姐都什麼時候做?(ね、信代さんとさ、いつしてるの?) 治:我們已經不用做那種事了。(おらも別のそいうものいいか。) 亜紀:你是說真的嗎?(それ本当?) 治:我們阿,是用這裡彼此聯繫(拍打胸口) (おらね、ここで繋がってるんぞ。ここじゃねんで) 亜紀:有夠假。(噓くさ。) 治:不然你覺得我們是怎麼維繫的?(普通どこで繋がってると思ってんって?) 亜紀:金錢,一般來說都是這樣的。(お金。普通は。) 治:我們不是一般人啊。(俺たちが普通じゃねいからな)
我一直都很想知道大家結婚的理由是什麼。根據採訪民間賢達人士的說法,最現實的因素是簽立醫療文件、經濟效益跟想生小孩,浪漫的因素應該是代表對方願意給予長期的承諾,我想了想結婚的必要性只有法律制度上吧? (誠如《人類大歷史》提到的,人類發明一堆制度讓自己活得越來越不快樂,如果會外遇又何必結婚呢? 離婚很麻煩阿?) 將人與人真正聯繫在一起的從來就不是靠法律吧?
這裡與其說我們不是一般人,不如說我們都是不同的人吧? 人想跟對方維繫的原因各有不同,雖然這裡說的是金錢,但現實來說指的是某種利益吧。初枝因為不想無聲無息地離開,治跟信代應該是因為想省房租? 亜紀是想逃離原生家庭中相較優等生妹妹自卑的壓力,比較沒有自力更生的孩子則是不具選擇權,所以不算是自己選擇了家人。
處境類似的人選擇了彼此作為家人,在相互理解互舔傷口的過程中,在藉由相信自己選擇是正確的循環洗腦下,建立了越來越強的羈絆與連結。信代跟由里一起洗澡時,發現彼此身上都有被燙傷的痕跡;亜紀跟客人聊天時看到對方身上跟自己一樣有自殘的傷口;治教導祥太偷竊,同時也不斷催眠自己「放在店裡的東西,還不算是任何人的東西」這個生存之道沒有問題。
家人也許就只是因為利益而相互結合的群體。
我非常喜歡最後警察在質詢每個小偷家族成員的片段,感覺編劇透過這反覆的一問一答將自己心中反覆思考的對白呈現出來,每個警察提出的詢問都代表社會「普世」的觀感,而小偷家族成員的回覆則回應了治所說的「我們不是普通人啊」,像是:
警察:遺棄遺體是重罪喔,你知道嗎? 信代:我沒有遺棄她。是我找到被別人遺棄的她。遺棄她的應該是別人吧?
警察:叫孩子去偷東西,你不覺得羞愧嗎? 治:我...沒有其他東西能教他了
警察:孩子阿...都是需要母親的 信代:那只是母親的一廂情願吧? 生了小孩,就當得了母親嗎? 警察:但不生小孩,是無法當母親的吧?
最後很諷刺地,當祥太發現信代盜領過世的初枝的退休金、治開始打破車窗偷屬於別人的東西後,自己認同的價值觀與家人越發歧異、開始「利益衝突」時,他「選擇」被警察抓住結束這家人的關係,所以說選擇的羈絆就會比較強嗎? 當大家前進的方向與速度不一樣了,關係只要一方放棄隨時都會結束吧?
雖說人們得以暫存在每段關係都是某種利益,不過像是初枝在海灘上望著偽裝的其他5位家人用唇語說著:「謝謝」,或是最後祥太搭著公車離開治時,等到公車開離很遠後才回望用唇語說出治一直想聽的:「爸爸」,也許一開始都不一定是懷著善意接近對方,但終究還是因為確實獲得了什麼而心懷感謝。
每段關係本來就都有結束的可能性,只是因為某些利益我們自己選擇了在關係中存續。因此不論關係是否結束,都應該由於某些獲得而心存感謝吧?
這是目前我讓自己不要心存惡念的一個想法,哈。
只聽得到聲音、根本看不到煙火的狹小後院,都曾是在每個思想夾縫中求生的我們? (借個韓版海報來讓大家想像一下)
不正經感想:樹木希林很適合扮演心存他想的奶奶、安藤櫻意外身材超好、松岡茉優真的是最適合黑髮的日本女星、是枝裕和電影中的小孩眼神都好澄澈
(請包容我日文不夠好,以上可能會有聽錯的地方,如果能給予指正會很開心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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