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衝突與悲劇（五）

屋內微弱的燭光照在埃莉諾疲憊的臉上，映出她臉頰上細微的擦傷和衣衫上的塵土。這是她逃離後的第一個避風港，一間偏僻的米糧舖。她的手指不自覺地撫摸著肩上的布袋，那是她所有的財產。

她不想給這位願意收留她的老闆添更多麻煩，便主動詢問：「我明白不該打擾太久。請問您是否知道，有哪個地方適合像我這樣逃出來的人去謀生？」

老闆坐在桌邊，拿起了一盞油燈。燈光照亮了他飽經風霜的臉龐，那雙眼睛裡閃爍著憐憫與深思。「像妳這樣的小姑娘，要混進普通農民當中不容易……」他略帶疲倦地思索片刻，「但或許東北邊有些莊園比較鬆散，管理不那麼嚴，妳可以試試那裡。」

埃莉諾聽後，心中稍感安慰，至少她有了下一步的方向。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撫過衣襬上的破洞，那是翻越村莊圍牆時留下的痕跡。

夜已深，夏日的涼風透過半開的窗戶，攜著夜露的潮氣，帶入了米糧舖內，空氣中飄盪著稻穀和木頭的氣息。老闆從櫥櫃中取出一綑紙捲，那是一張已經泛黃的地圖。

他將地圖遞給埃莉諾。「這地圖不算詳細，但應該能指引你到梅里韋瑟侯爵的領地。」他的聲音低沉而沙啞，「東北邊的路程不短，你得多加小心。路上會遇到一些逃犯和流浪者，不是每個人都懷著善意。」

埃莉諾接過地圖，手指微微顫抖。這張粗糙的紙張彷彿是她通往新生活的鑰匙，從過去的一切脫逃的唯一指引。她仔細將地圖折好，小心翼翼地放進布袋。「謝謝您，您今日的幫助，我會永遠記得。」她朝老闆深深鞠躬，聲音裡帶著真摯的感激。

老闆目光閃爍，似乎有千言萬語想說，最終卻只是點了點頭。他領著埃莉諾來到舖子後方的儲物室，這裡堆滿了粗麻袋和各式雜物。稻草和穀物的香氣充斥著這個狹小的空間，讓她想起田園邊的榖倉。老闆指著角落的一個木箱，「今晚妳就在這裡湊合一夜。天亮時，趁著人少便離開吧。」說完，他疲憊地轉身離開，腳步聲漸漸消失在前廳。

埃莉諾坐在米袋旁，終於能稍微放鬆緊繃的神經。她蜷縮著身體，背靠著粗糙的牆壁，任由疲憊席捲全身。儘管身心俱疲，但她知道自己尚未真正脫離危險。在這個陌生的儲物室裡，她的思緒不由自主地回到那個已然遠去的家。

父親昨晚的話語此刻仍在耳邊迴響：「在妳得到自由後，拿著這筆錢離開，無論如何都不要回頭。」

埃莉諾抓著那個裝著積蓄的布袋，手在顫抖。那是父母親多年來省吃儉用存下的錢，為的就是等待這一刻。

回憶中，她彷彿能感受到父親粗糙的手撫過她的頭髮，母親溫暖的擁抱仍留存在身上。淚水不知不覺滑落臉頰，她急忙用袖子擦去。不能哭，她告訴自己，現在不是軟弱的時候。她深深吸了一口氣，試圖在這陌生的環境中找到一絲安全感。

黑暗中，她強迫自己閉上眼睛，為明天的路途儲備最後的力量。睡意漸漸襲來，她卻仍緊握著懷中的布袋，那是她通往自由的唯一希望。

天微亮時，第一縷晨光透過儲物室的小窗滲入。埃莉諾輕手輕腳地起身，仔細整理好衣物和少許乾糧。她最後檢查了一遍放在布包裡的錢袋和地圖，確保一切安好。離開儲物室前，她環顧四周，將這個給予她庇護的空間深深印在腦海中。

清晨的薄霧籠罩著村莊，將大地覆上了一層柔和的白紗。夏日的清涼在她的肌膚上流轉，像是黎明的祝福。她最後回望了一眼米糧舖，心底泛起不捨，但她知道不能逗留。這一夜的庇護已是天大的恩惠。

沿著地圖指引的方向，她朝東北方邁進。太陽漸漸升起，周圍的鳥鳴與晨曦中的柔光交織成一幅生機勃勃的畫面。但她心中的忐忑未曾消散，每一個陌生的腳步聲都讓她警覺。林間小道彎曲蜿蜒，未知的危險似乎潛伏在每一處陰影之中。

走入森林深處，周圍的樹木愈發密集。陽光被層層樹葉阻擋，只有零星的光點灑落在長滿青苔的地面上。她小心翼翼地避開地上的枯枝，生怕發出任何聲響。不時有松鼠竄過，或是遠處傳來鳥群振翅的聲音，都讓她心跳加速。

這樣的旅途，全靠著她一雙疲憊的腿。沒有馬車，沒有同伴，只有她與這片陌生的土地。飢餓和疲憊逐漸侵襲她的身體，但每當她想要停下，父母臉上的擔憂就會浮現在眼前，這讓她不得不咬緊牙關繼續前進。

正午時分，烈日高懸。埃莉諾在一片濃密的樹蔭下稍作休息，從乾糧袋中取出一小塊麵包。她強忍著飢餓，細細咀嚼這僅有的食物。粗糙的麵包在口中像沙礫般乾澀，她感到喉嚨灼熱，急需飲水解渴，但她卻捨不得飲用布袋中的水。

她順著微弱的水聲，她找到一條清澈的小溪。水面泛著粼粼波光，彷彿在向她招手。她跪在溪邊，雙手顫抖地捧起清涼的溪水，痛快地飲下。冰涼的水滑過喉嚨，為她疲憊的身軀帶來一絲慰藉。

就在此時，一陣細微的腳步聲打破了寧靜。埃莉諾立即警覺地站起，緊張地環顧四周，手心冒出冷汗。森林突然安靜得可怕，只有灌木叢後若隱若現的動靜暴露了來者的存在。

「誰在那裡？」她竭力壓抑著聲音中的顫抖，試圖表現得鎮定。店老闆的叮嚀在腦中響起：「路上會遇到一些逃犯和流浪者，不是每個人都懷著善意。」

經過片刻的寂靜，一個衣衫襤褸的年輕男子從樹後走出。他的臉上帶著尷尬與驚慌，看起來也是個逃難的人。「對不起，小姐，我只是想喝點水……」他的聲音中透著疲憊和無助。

看著男子瘦削的面容和眼中的惶恐，埃莉諾緊繃的神經稍微放鬆。她在他的眼中看到了與自己相似的無助與渴望。這是荒郊野外，每個人都在尋求生存的機會。

「沒事，你也可以喝。」她讓出溪邊的位置，但仍保持著警惕的距離。男子感激地點頭，小心翼翼地靠近溪水。片刻後，他望向她的行囊，帶著試探地問：「小姐，妳是要去哪裡？」

埃莉諾握緊了布袋，遲疑了一下才說：「我只是……找個可以活下去的地方罷了。」她沒有說更多，但男子似乎理解她的處境，也不再追問。

兩人各自補充完水源後，便分道揚鑣。埃莉諾望著男子離去的背影，心中五味雜陳。在這條逃亡的路上，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事，都在尋找屬於自己的出路。

午後的陽光漸漸西斜，埃莉諾的腳步已經不似清晨那般有力。背上的行囊像是灌了鉛一般沉重，肩膀隱隱作痛。但想到自由的希望就在前方，她仍然堅持邁步向前。

當夜幕再度降臨，她在一片較為隱蔽的林地找到落腳處。她用僅存的力氣收集了一些乾枯的樹枝，勉強搭建出一個簡陋的遮蔽所。夏夜的森林充滿了生命的聲息，蛙鳴、蟲吟交織成大自然的搖籃曲。

她蜷縮在樹枝堆旁，將布袋緊緊抱在胸前。夜風輕撫過她的臉龐，彷彿是母親溫柔的手。閉上眼睛前，她望著星空默默祈禱，希望這條充滿未知的路，最終能帶領她找到真正的自由與歸宿。在這個寂靜的夜晚，她不再是誰的奴僕，而是一個正在追尋夢想的自由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