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術》——實現完美並無獎賞，追求完美卻有終點。

「實現完美並無獎賞，追求完美卻有終點。」

追求完美總有終點。

看完《奧術》後，萬千感受似乎最終能夠化作這一句話。

三年等待，終於迎來《奧術》的完結。三年光陰將第一季釀成悠長的滋味，延續進第二季，只是有些可惜的是時間的流逝能夠淬鍊，也可以無情地推著一切向前，不等待著誰。第一季的爆紅無疑為第二季帶來期望和更加自由廣闊的創作空間，但同時也給予第二季更多的限制與「期限」：像是被什麼追趕著，第二季的劇情節奏緊湊快速，幾乎沒有適當留白，就讓所有角色們走向遊戲裡那一個個為大家所熟知的樣子，深怕等待會將他們在第一季長出的血肉消磨殆盡。

然而在消磨殆盡到來前，那些從皮爾托福與佐恩、正義與仇恨之間滋長而生的肉與血早已因對時間的恐懼被掩蓋於一張張單薄覆面的標籤、臉譜之下，即便依然豐腴飽滿，卻無法看清它（他）們如何以應有的優雅步伐一步步邁向最終完整的姿態——這是本該擁有的某種「完美」，或者說，本該於心中期望迎接的未來。

就如第一季那不可調和的衝突矛盾最後碰撞出的煙火與硝煙一般，所有人都在追求著自己內心的正確與美好，卻依然難以實現一個美好圓滿的人生。第二季想為《奧術》追求完美的道路也總有終點。

不過，「不完美本身也有它自己的美」，並且那不完美也只是一種微小瑕疵。

第一季儼如命運齒輪般精準地構築出皮爾托福與佐恩的階級鴻溝，也拼建成菲艾、吉茵珂絲終將走向背離對峙的道路，即便整個架構呈現鏡像對比，但正是這樣看似的工整，一刀刀地將這些二元對立切碎，在每個角色身上劃出一道道傷口：菲艾因內疚自責而痛，凱特琳因正義而戰，吉茵珂絲因絕望成恨而瘋狂，杰西因理想而掙扎，維克特因缺憾而渴求。

所有人都在以自身的信念和嚮往去抵抗固化的社會與階級，卻也因此無可避免地沈浸在彼此傷口流下的深紅血泊中——那之中有著善良與邪惡，是互相交融的矛盾複雜，也是超越兩者的無解曖昧。

而當這樣的血，一滴滴流進命運齒輪早已印刻好的軌跡時；當命運的齒輪也因這樣的血而轉動時，意識到這一切的那刻，便是第一季令人著迷、感動的「奇蹟」所在。

那宛如「奧術」這一力量帶來的奇蹟。
是《奧術》不完美之中的美。

因為第二季大致上延續著第一季人物關係的形塑方式，他們之間互相推動的命運齒輪仍在向既定的結局，或者可說是他們身為英雄聯盟角色難以避免的命運前行，看著那多條支線軌跡逐漸聚攏、連接起，像是即將實現那「完美」，然而卻在劇情架構的處理上讓這美出現了不完美的細微裂縫，那正是重心主軸快速轉移。

《奧術》擁有許多元素與核心，有親情、友情、愛情，有政治、社會階級鴻溝，有善良邪惡、權力正義之間的拉扯，更不用說那明示於作品名裡、是這些核心中的核心：科技與魔法，這名為「奧術」的強大神秘力量了。雖然以此為前提，能夠知道整體故事終究會以「奧術」為終點，但第二季在從皮爾托福與佐恩兩方人馬對立轉移主軸到更加宏觀的奧術和狂野符文之間拉扯，其力度拿捏有些過於著急暴力。

因為某種程度上，第一季皮爾托福與佐恩之間不可調和的衝突仇恨是沖刷出「奧術」的暗流沒錯，卻也是孕育出所有角色彼此複雜幽微關係的主因，第二季最後企圖將奧術和狂野符文、皮爾托福人和佐恩人兩股矛盾合流是合理且必然的結果，這是如歷史般必然的宿命，不過這並不表示在這過程中那些被對立碎片劃開的傷痕能夠在短時間內彌合——正如我們看著吉茵珂絲、菲艾與凱特琳三人之間是經歷了多少才得以走出那間「牢獄」，然而儘管結尾看似美滿，但從吉茵珂絲和凱特琳在牢獄裡先後對菲艾所說的話語可以知曉，人們那層層交織如繭般的仇恨和身上洗不清的血色始終存在，無法解開，也沒有解答，能夠做的唯有學會接受這一切，接受事實，接受現在的這個自我。

正如艾克看見的平行宇宙景色訴說的——所有人盼望的圓滿美好人生，只能建立於菲艾的死亡和杰西放棄夢想的現實之上。

因此第二季在處理除了主角之外的皮爾托福與佐恩人民從衝突敵對轉變為一致對外的過程太過省略，一切的矛盾似乎輕易地消彌，讓人感到可惜，甚至有些過於美好。或許是敘事演出方式給人的錯覺（當然礙於篇幅限制這也是最佳選擇了）：用心編排的畫面蒙太奇，別出心裁的美術設計，以及符合情境的歌曲安排。第二季沿用了第一季吉茵珂絲和艾克在橋上那場戰鬥戲的演出形式，使其成為一種《奧術》的強烈特色，讓人能夠在短時間內明白劇情的進展，賦予某一段情節具有象徵性色彩，然而卻也把這之間情感、劇情甚至是立場的流轉變化快速掠過，同時更是另一種層面上，將第一季之所以美麗、打動人心的部分淡化以致最終消逝的無影無蹤，因為正是這些背景造就所有角色的成長與魅力。

如一面鏡子般映照出所有角色的人物弧光。

《奧術》好看的地方不只在上下城的對立概念，而是架構內化，連同角色立場關係都互為鏡像。以皮爾托福與佐恩，或者是說菲艾為中線，菲艾之於吉茵珂絲為保護、被保護者，更甚是所謂的「正義」和「邪惡」。吉茵珂絲之於凱特琳，彼此是秩序、理想者（位高權重）和混亂、暴力者（底層壓迫），並且到後期更是直指著仇恨寬恕和懺悔犧牲。更不用說吉茵珂絲、凱特琳兩人之於菲艾，都是被保護者，是她永遠處於兩難困境之所在。

而以奧術為中線，杰西之於維克特，是人性與虛無，是經歷、倖存者和見證、守護者。最後更是以時間為中線，用希爾科、范德爾留在河水和水泡裡的悔恨遺憾去見證世代的承襲與改變，用艾克所見的平行世界去論證這個故事的完美和不完美，這個故事下每個人選擇的對與錯——

工整的鏡像雖然劃傷了每位角色，讓流下的血形成深暗無解的血泊，卻也給予他們兩難的困境和選擇，而當他們歷經萬千掙扎後，最終作出選擇的那個瞬間，血泊也會化為那面鏡子，折射出屬於他們自身的個人光芒。

就如吉茵珂絲在第一季尾聲時，她選擇逃避自身的怯懦，用暴力混亂掩蓋所有的仇恨傷痛以及內疚絕望，將槍指向希爾科、皮爾托福，這既是她的自我保護，也是她從爆爆走向吉茵珂絲的一次成長。

直到遇見伊莎，那宛如另一個自己（爆爆）（連登場的分鏡構圖都一模一樣），吉茵珂絲才看清深藏於自身心底不變的本質與人性，學會了照顧、保護的重擔與兩難。當伊莎第一次為自己挺身擋在菲艾面前時，她與菲艾立刻停下對彼此揮向的拳頭。對菲艾來說，伊莎象徵著她內心尚存的一絲糾結猶豫，始終無法捨棄親情成就「大義」，始終沒有善盡的保護責任；對吉茵珂絲來說，伊莎代表著仍存於心中的善良與心結。她是吉茵珂絲第二次的成長，是菲艾、吉茵珂絲之間永遠無法斷開的情感象徵，以及最初的那個自己。

這一刻，菲艾和吉茵珂絲的停手不只是實際上的行動，更是在情感和劇情的疾馳中，劃下一個具有喘息空間的逗號和叩問：我們是否正在重複無意義的歷史，就如范德爾和希爾科一樣？

因此當她們與伊莎來到河床看見那封來不及送出的道歉信，當她們親眼看著伊莎再一次的自我犧牲時，「選擇」折射的光芒刺痛了她們：如果范德爾那份後悔能夠寄出，如果菲艾能夠將那份愛、害怕和愧疚即時地傳達出，那一切都會變得不同了。再次失去親人（范德爾與伊莎），使得吉茵珂絲陷入無盡絕望的牢籠，菲艾又一次感受未盡保護重要之人的自責和無力。

然而這樣的輪迴真的毫無意義嗎？或許它告訴了我們：選擇造就了循環，也可以打破循環。凱特琳的理想信念讓她在對吉茵珂絲的仇恨中產生了偏執，卻也生出了對仇恨的厭惡和倦怠，正如吉茵珂絲經歷一次又一次的失去和憤怒後一樣，厭倦讓她決定放下所有自我保護的武裝。因此在那個監獄中，凱特琳選擇了寬恕，吉茵珂絲選擇了懺悔。

「我曾以為除掉那些所謂的獄卒便可以掙脫牢籠，但是，吉茵珂絲，我認為只有下定決心放下並離開才能終結這種循環。」

希爾科最後在監獄中對吉茵珂絲所說的，這次她們終於可以走出那間困住自己的「牢籠」。

只剩菲艾仍困在監獄裡。一直以來她身處親人和愛人雙向仇恨的兩難困境中，對兩人的情感總是撕裂著她，可同時對兩人的保護責任和渴望也推動著她，是她生存的意義和支柱。因此當凱特琳和吉茵珂絲走出牢籠完成各自的成長後，雖然菲艾身上的情感枷鎖解開了，卻也失去了生存下去的目標和動力，因為這始終不是她自身的選擇，沒有任何成長，駐足不前——宛如第一次凱特琳見到菲艾一樣，獨自一人停留在牢獄裡（同樣的，和第一次兩人相見時有相同的分鏡構圖）。

當初凱特琳救菲艾出來，給予她新的生活，菲艾則是讓凱特琳看見底層的世界。她們一個是失去重要之人的保護者，一個是亟欲從被過度保護的環境掙脫的被保護者。然而這次，即便處境依舊相似，身份心境卻早已不同了，歷經分離、背叛，凱特琳已不是當初那個精緻易碎的小蛋糕了，不再需要菲艾的保護和帶領，而吉茵珂絲決定也放下一切。

「你不必再為我的事煩心了，也不必因為過的快樂而感到內疚，你應該跟和她一起。」

吉茵珂絲選擇放手，希望菲艾放下強加給自己的身為保護者的重擔和束縛；凱特琳則是選擇包容，重新以一個也是保護者的身份來接納菲艾，給予她愛、支持和生存的新可能性，讓她知道自己不用再背負內疚感過活。這次，凱特琳將菲艾真正意義上的從名為「人生」的牢籠釋放出來，那一刻，菲艾這個角色才真正的所有成長。（所以這裡有那一場「監獄激情戲」，我覺得以角色的視角來看，在情感和時機點上其實是非常剛好的行為。因為菲艾並不懂吉茵珂絲的終結循環是什麼意思。）

選擇終結了困住她們的循環。
而這或許便是對平行世界那一段劇情最好的論證。

在艾克來到的平行世界裡，有著所有人窮盡一生追求、盼望的美好圓滿，但這個結果能夠成立的唯一條件在於菲艾的死亡。而綜觀《奧術》故事的開啟，就是從菲艾那一個錯誤的決定開始，一切逐漸崩塌，讓她一夜失去了所有（因此側面佐證為什麼菲艾是整個故事裡唯一一個直到最後才成長的角色，她不敢做出選擇，因為她深信「自己的選擇總是錯的」）。因此當艾克將菲艾長大的模樣畫出來時，那個平安長大成人的爆爆說著：

「我姐才不是這樣，她堅強是因為內心害怕，她一直盡全力戰鬥，只是因為害怕失去我們。」

菲艾一直不肯捨棄某些東西，總是在親情、愛情、仇恨之間搖擺不定，她不願面對不完美的結局。然而艾克的行動卻像一面對立於菲艾的鏡子般，映照出這個以時間為中線的平行世界想傳達的主軸——即使找到了完美的時間線，艾克依舊選擇回去拯救那麼不完美的時間線——因為我們真正需要做的選擇，是去接受現實，學會面對自我。

正如平行時空的希爾科所說的。
「人生最重要的一課，就是要學會釋懷。」

接受眼前的現實，接受現在的自己，才能成長、解放以及改變。

因此前面這些故事所流下的血泊，最終在以奧術為中線的杰西和維克特身上匯聚。因為雖然他們的故事線在尾聲，像是跳脫了個人的框架，上升至魔法、社會、文明以及人性等更宏觀的哲學思辨，但無論是見證者、守護者，還是過去與未來，杰西與維克特兩人一起追求的其實從來沒有變過，不過是最私人的渴望：尋找自我的價值，尋找「自我」。

實現完美並無獎賞，追求完美卻有終點——在眾多的可能性中完美並不存在，追求總有終點到來的那一天，就如維克特和艾克一樣跨越所有時間線，最後來到杰西面前一樣。那終點非關完美、不完美，而是完整、真實，維克特跨越眾多時間線才來到這個杰西眼前，杰西何嘗也不是走過眾多選擇才找到真正的維克特，讓他看見循環的終點。正如杰西最後對維克特所說的。

「你始終執著於彌補你認為不足的東西，你的腿還有你的病，但那不是你的缺陷，維克特。不完美本身也有它自己的美，它是你無法割捨的一部分，也正是因為有了它，才有了完整的你。」

只有（如鏡像的）彼此，才能讓對方看見終點就近在咫尺，或許更可以說就在自己身上。釋懷、放下，接受現實、接受自我，不完美有時才是真正的完美與完整。

其實《奧術》整個故事以工整劃開的血，最終形成如鏡子般的血泊，並非只是為了刻畫人們即使嚮往美好仍難以實現一個美好人生，而更是在折射出光芒，讓人們看清自己。猶如貫穿兩季的片頭曲〈Enemy〉的歌詞，於每一集開頭不斷唱著，暗示著故事裡外的所有人——

Oh, the misery
Everybody wants to be my enemy
(Look out for yourself)
My enemy (look, look, look, look)
(Look out for yourself)

當我以為每個人都想與我為敵，卻不知真正的敵人其實就是自己。

原文刊載於：不是特別的不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