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後,埃莉諾向艾德蒙談論進城診治病患的可能性。天光方亮,清晨的微光透過昏暗的小窗撒在艾德蒙的臉上,顯得格外冷漠。他斜靠在破舊的椅子上,抬眼看著她,嘴角掀起一絲不屑的冷笑。木椅隨著他的動作發出細微的嘎吱聲,彷彿在為即將到來的對話增添一絲緊張的氛圍。
「妳打算去城裡送死?」他嘲諷道,語氣中透著不容置疑的輕蔑。話語間的寒意似乎比窗外的晨霧更加刺骨。
埃莉諾垂下眼,抿著唇深思了一會兒。她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掛著的草藥袋,那是這些年來和艾德蒙一起採集的成果。她能感受到袋中藥草的觸感,每一片葉子都承載著他們共同的記憶。然後她抬起頭,語氣堅定且冷靜。
「或許是去送死,但至少死得有意義。」她直視著艾德蒙,眼中閃爍著與平日不同的火光。晨光在她臉上投下細碎的光影,勾勒出她堅毅的輪廓。「我並不是為了善良、也不是天性使然。只是……我不能再過這種一成不變的生活,與其坐等腐爛,倒不如燃盡最後的力氣,證明我存在的價值。」
艾德蒙不屑地冷笑,手指用力地扣著椅子扶手:「可笑,死了還有什麼價值?」他的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似乎在壓抑著某種情緒。
「如果我真的死在城裡……」埃莉諾的聲音低沉而冷靜,宛如寒冬中的微風,「或許有人會將所有侯爵給我的報酬送到你手上。這是我對你過去三年多照顧的報答。」
聽到這話,艾德蒙臉色微微一變,眼底閃過一絲複雜的情緒,像是驚訝、憤怒,又或許還有一絲難以察覺的難過。但很快又回復那副冷酷的神情。他背過身去,揮了揮手,語氣中帶著一絲不屑和無奈:「隨妳,反正妳從來不聽人勸。」他的背影在晨光中顯得異常寂寞。
埃莉諾微微一笑,心中卻感到一絲釋然。她已無需再向他解釋或求得他的認可,或許她早已受到艾德蒙冷漠個性的影響,對他們這安全的庇護所的感情顯得淡薄。而她不願再受到人情壓力的束縛,這是她自己選擇的道路,無論結果如何,她都已準備承擔一切,找到人生最後的意義。
清晨的陽光微弱地透過雲層,冷冷地灑在地面,像是一層薄薄的銀霜。埃莉諾收拾好隨身物品,將少量的草藥和醫療器具小心地收進布袋中。她的手指撫過每一株草藥,彷彿在向它們道別。
她將布袋緊緊系在腰上,深吸一口氣後便走向了門口。屋內一片沉寂,只有晨風輕輕拂過窗櫺的聲音。艾德蒙待在房間裡沒有出來相送。她在門口停留片刻,最終沒再回頭,推開門走入寒冷的街道。腳步聲在清晨的街道上迴盪,漸行漸遠。
穿越數條冷清的街道後,埃莉諾來到了城門。濃重的霧氣中,城門聳立如巨獸,守衛的火把在霧中搖曳,散發著詭異的光暈。城門口站著幾名全副武裝的守衛,他們神色凝重地注視著來往的行人,並對每位想進城的人進行嚴格的盤查。空氣中瀰漫著一股若有若無的焦慮和恐懼。
埃莉諾走上前,向守衛說明自己有基本的醫療知識,願意進入疫區幫助治療病人。守衛上下打量著她,臉上帶著幾分狐疑。火把的光芒映照在他們的盔甲上,反射出冰冷的金屬光澤。「妳真的想進去?裡面可不是開玩笑的,進去後可能再也出不來。」守衛的聲音透過頭盔顯得有些沉悶。
「我很清楚。」埃莉諾微微點頭,眼神堅定。晨霧在她周圍繚繞,彷彿要將她吞噬。
其中一名年輕的守衛看著她微微皺眉,終於嘆了口氣,從腰間拿出一個布制面罩遞給她。面罩有些泛黃,散發出濃郁的草藥氣味,顯然是浸泡過藥水。「戴上這個吧,雖然可能沒什麼用處,但也算是種保護。」他的語氣中帶著一絲憐憫。
埃莉諾道了聲謝,將面罩小心地戴上,隨後跟隨醫療隊進入了疫區的範圍。空氣中瀰漫著一股腐臭和潮濕的味道,像是濃烈的死亡氣息,無聲地警告著每一位進入者的命運。霧氣在街道上飄盪,將遠處的建築輪廓模糊成陰森的剪影。
疫區內的街道空蕩蕩的,只有偶爾的慘叫聲和咳嗽聲回蕩在寧靜的空氣中,像是幽靈的低語。路邊堆積著未及時清理的垃圾,腐爛的氣味混合著藥草的苦澀,刺激著每個人的神經。偶爾能看到幾隻野貓快速地竄過街角,牠們的眼睛在陰影中泛著幽綠的光芒。
埃莉諾隨著隊伍來到城內的醫院,這裡早已人滿為患,所有能騰出的空間都鋪滿了草蓆和破舊的毯子,病人們躺在地上,有些人痛苦地呻吟著,有些人則像已失去生機般地沉默不語。空氣中瀰漫著濃重的藥味和病患的氣息,讓人幾乎窒息。
一名衣衫簡陋的醫者注意到埃莉諾的到來,走上前詢問她的情況。他的衣服上沾滿了藥漬,眼睛因為疲憊而佈滿血絲。埃莉諾解釋了自己基本的草藥知識和治療經驗,並表示願意協助。醫者欣然接受,簡單交代了醫院的情況,然後匆匆走開繼續照料病人。他的腳步虛浮,顯然已經很久沒有好好休息了。
埃莉諾深吸一口氣,便投入到了繁忙的救援工作中。她先是幫助分發藥物、整理醫療工具,隨後又協助處理輕度感染者的傷口,幫助病人換藥,清理傷口和殘留的膿液。每個動作都必須迅速而謹慎,她強迫自己屏住呼吸,無視瀰漫在空氣中的腥臭味和眼前病人的痛苦神情。
這些病人,有的年幼,有的年邁,有些人在她手下掙扎著發出微弱的呼救聲,還有的則在她未完成治療前便已安靜地閉上了雙眼。每一個倒下的生命都像是一記重擊,壓在她的心頭,使她感到無比的沉重與無力。但她沒有時間停下腳步,這片充滿死亡陰影的疫區裡,每一刻都有人在死亡的邊緣掙扎著。
一個年輕的母親抱著她奄奄一息的孩子,眼淚無聲地滑落。埃莉諾為那個孩子換藥時,能感受到他微弱的呼吸,像是風中搖曳的燭火。她想起了艾德蒙說過的話,死亡真的毫無價值嗎?還是在這絕望的時刻,她的存在能為這些生命帶來一絲希望?
埃莉諾只能堅持向前,一步步完成自己力所能及的工作。她的雙手已經因為長時間的工作而顫抖,但她卻不敢停下。每一個被治癒的傷口,每一個得到安慰的靈魂,都是她存在的證明。
夜幕逐漸降臨,屋內的燭火如豆,微弱的光芒在牆壁上投下陰森的影子。埃莉諾疲憊地倚靠在牆邊,渾身酸痛,像是被抽乾了所有力氣。她的面罩已經濕透,呼吸變得困難。身邊傳來陣陣的咳嗽聲、呻吟聲,她的手套上沾滿了血跡和藥粉的殘渣,雙眼因為疲憊而模糊,然而她卻無法放鬆片刻,因為她知道這只是開始。窗外的月光冷冷地照進來,為這片充滿苦痛的土地披上一層銀紗,而明天,太陽依舊會升起,帶來新的希望,或者新的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