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0,星期天,第十六天。 醒來後查看手機,說是趕著全上海兩天內驗完,醫療人手嚴重不足,我們這區的檢驗被推遲到今天早上了。 你信嗎? 這陣子收到越來越多人的關心,謝謝大家,但我沒有辦法一一回覆。這個當下,我沒有辦法和每一個人,強打起精神地重複訴說這整件事,太心力交瘁了。 我不習慣坐以待斃,能求助的對象我都試過好幾回,也碰了無數次釘子;心中的酸苦、怨怒一定有,但我也不想逢人就說。如果剩下的精力只能花在不停訴苦,那得到安慰的,會不會其實根本不是我? 訊息通常看過之後手機就丟一邊去了。 這趟真的好難,比澳洲那趟還要難。那時候雖然人生地不熟,至少仍是自由之身;開著車,只要有路就能到世界的中心。可這次,眼界所及全都無法抵達。 「出去之後,我要不顧一切地朝太陽狂奔到眼淚橫著流的地步…。」是我此刻此時,加入人生清單的新願望之一。 除了空間上的限縮,面對一次次的期待與落空,心中光明的那塊也似乎一點一滴被蠶食著。隨時得堤防閃現腦海的悲從中來,成天要和意識深淵的自怨自艾搏鬥。 我每天都會用力抱住自己幾秒鐘,告訴自己做得很好,鼓勵自己再撐一下。我其實很怕…,很怕終究過了這場,可那個總被形容過分樂觀的自己,卻是永遠被封住了。 嘿,醒醒!我迅速抹去眼角溢出卻尚未滴落的淚水。懂了嗎?負面情緒就是這樣見縫插針、趁虛而入。 對了,想起我昨夜買的小餅乾們,趕快下樓拿。一大早吃餅乾肯定特別開心。 面臨封城以來,我就沒在管什麼飲食控制。也不是真的狂塞,畢竟硬撐也是另一種難受,就是進食的時間不再限制,正餐之間的零食水果,我想吃就吃,愛怎麼吃就怎麼吃!之前隔離還可以來個輕斷食,但封城,還不讓人吃真的太殘忍。 運動嘛,整體強度是降低不少;蛋白質吃不夠,太劇烈的都沒力氣做,太累的的也沒心情做。雖然吃了一堆垃圾,但身形反而消瘦一些,不對,沒瘦,是乾癟,皮膚又乾又皺,像是汽球放很多天的樣子,還開始皴起白色皮屑。 至少…至少,還睡得著,每天差不多睡滿六七小時,只是常常醒來的時候發現臼齒、下頷,和肩頸都很痠。 朋友問我怎麼一直翻牆?沒有一直。翻牆的時候網速會變慢,不管開什麼app都很卡。每天不定時小翻,向家人出聲報平安,爸爸媽媽不習慣用微信。 哥哥說,要是真不行就回台灣嘛。我不是沒想過,可就走不了呀。看新聞,這幾天台灣疫情狀況也不太樂觀,我回去隔離14天就是多耗損防疫量能;再說飛往雲南也要隔離14天,那裡人少,至少住起來清幽些? 一直到太陽下山,測核酸的消息都還沒有下文。倒是有人來發試劑盒,一人十份,還有兩盒和上次一樣的藥。 十份?這…,是至少還要關十天的意思嗎? 直到晚上九點半,樓下中庭聽起來有些騷動,我開窗向下看,瞄到幾個穿著防護衣的大白正在設置檢測站。我第一次看到他們會感覺興奮。 群裡人陸續在討論,說是十一點會開始。大白是這裡對穿著全身白色隔離服的人員簡稱,可能是醫療團隊也可能是一般志願者。 那測到我不就半夜了?我得找點事做來保持清醒。昨天發的酵母看著挺有精神,便取一些加入新的麵粉,開始揉起麵包。 十一點都過快一半了樓下還不出聲,正想著…,"13樓、12樓、11樓的,下樓排隊做核酸!"樓下人拿著大聲公還喊得特別用力,大概方圓百里都知道輪到我們了。 喊到我們這樓時已經快要半夜一點,我的麵包剛好出爐移到架上放涼。 整層樓的人塞住走廊,我沒辦法直接走到樓梯口。靠牆站得遠遠,聽見鄰居說朋友家那,是全區的人一起排隊,她朋友從半夜站到早上七點,都快暈過去了。 所以我們一層層下樓,該慶幸囉? 一批人進電梯之後,我鑽過人群逕自走向漆黑一片的樓梯,一面小心一面加快步伐向下移動。我不知道燈在哪開也不需要。 以前我肯定怕到不想走,幽暗的迴轉樓道,誰知道一轉角會碰到什麼鬼?越長大越明白「人比鬼可怕」,是句箴言。 這次檢測改用新上線的編碼,現場還換了檢測的程序。妙了,高層怎麼老愛找基層麻煩?一個人多拖兩分鐘,整棟樓超過兩百個你自己算算,更別說整個上海可是有兩千五百萬人口。 朋友說網路上流出一段市民熱線的錄音,接電話的志願者向民眾抱怨高層都不聽專業人士建言,把一個流感級病毒搞成政治性災難。 大家都知道他沒說錯,但他死定了。說真話的人大多沒有好下場。 回房洗過澡已經兩點,拿耳塞牢牢堵住耳朵,努力睡了。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