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晚的風喧囂肆虐,紅燈籠在夜風中搖曳,後院的彼岸花像是慶祝著什麼歡樂地晃動著。燭光在牆壁上投下扭曲的陰影劇烈晃動。
大酒寺原本壓抑的氛圍,靜靜的怒火,宛如熱油中倒入冷水,瞬間炸裂。
靜靜目光死盯著Zeus,充滿怒火質問:『你到底是誰?你絕對不是靜思!』她的聲音在寧靜的大久寺顯得格外刺耳,角落的風鈴像被驚嚇般發出急促的叮噹聲。
Zeus倚靠在柱子旁,平靜下來後的臉上掛著淡漠的表情,連眼皮都懶得抬一下。嘴角勾起一絲冷笑:
『你不早知道了?』語氣像在陳述一件無關緊要的事,隨即轉身走向自己的房間,充滿戲謔的語氣更加激怒靜靜。
靜靜怔在原地,目光死死追隨著他的背影,雙手緊握成拳,指甲刺入掌心,卻感覺不到疼痛。
老師傅從吧台緩緩走來,手裡端著一杯熱茶。他看了看靜靜,輕輕搖了搖頭:『妳知道了,但那又怎樣呢?』
靜靜猛地轉過身,目光像燃燒的火焰直逼老師傅:『告訴我,到底靜思發生了什麼!』
老師傅將茶杯放在桌上,輕輕坐了下來,目光垂落在茶面上,像是在觀察那冒著熱氣的水紋。他沉默了許久,終於開口。
『妳知道人為什麼會買膺品嗎?因為得不到真的,也想看看假的。』
喝了口熱茶,再次說道:『妳和他,其實沒什麼不同…』
這句話如一記重錘砸在靜靜的心上,她隱約好似明白了什麼,雖想反駁什麼,但話卡在喉嚨裡,只化作一聲急促的呼吸。含糊不清的真相,讓她墜入混亂的深淵。
次日清晨,陽光透過寺廟的窗欞灑進來,靜靜抱著手臂倚在門口,看著Zeus忙碌的身影。他正在掃地,動作看似認真,卻透著敷衍的意味。
靜靜冷冷地說道:『你是這樣掃地的?』
Zeus抬起頭,眉毛微微一挑,嘴角露出一絲玩味的笑意。他將掃把丟到地上,隨手拔起一根雜草,叼在嘴裡,故作輕佻道:『這樣?』
靜靜愣住了,那瞬間,她仿佛看到了靜思的影子。記憶中的靜思也是如此隨性,而眼前這個人,見過真正的靜思。
沒有再理會靜靜,Zeus走向佛堂。她咬緊牙關,壓下內心翻湧的情緒,緊緊跟在身後。
靜靜一路跟著Zeus,看著他誦經、整理廟堂,試圖找出更多蛛絲馬跡。她終於忍不住開口:『靜思到底發生了什麼?』
Zeus停下手中的動作,靠在柱子上,冷笑一聲:『曾經有人說過一句話,我覺得挺有道理的,世界上兩句話可以解決所有問題—關我屁事和關你屁事。』
靜靜聽到這話,胸口怒火再次燃起,她猛地揮手一拍桌子:『怎麼不關我的事!你根本不懂我這十年來,是靜思支撐我活著的!』
Zeus的眼神微微變化,被這句話擊中了什麼內心最深處的秘密。他沉默了一會兒,低聲問:『你曾問我,人的幸福是怎麼計算的,什麼意思?』
靜靜看著他,眼眶泛紅,語氣中透著顫抖:『靜思說過,幸福就是天上星星的數量,只要抬頭看,就看得到...』
Zeus一愣,嘴角抖動了一下,低聲接道:『他也跟我說過,他喜歡數星星,因為那樣就可以忘記很多事情...』他停頓片刻,抬眼像是懇求般看著靜靜:『還有什麼?』
Zeus態度驟然轉變,讓靜靜有些不知所措,沉思片刻,語氣輕了幾分:『小黑呢?這裡應該有隻小黑貓啊。靜思撿過一隻受傷的黑色流浪貓,怎麼沒看到?』
Zeus的表情瞬間變得陰鬱,他低聲回答:『三年前死了,腹膜炎,醫生說沒得救。』
靜靜愣住了,她張了張嘴,似乎要斥責什麼,但最終還是化成了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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腹膜炎
簡稱FIP,是貓最恐怖的絕症,沒有藥救,發病後幾週內會死亡。
引發FIP的原因可能是環境的劇烈改變,讓貓咪感覺“緊迫”,體內的冠狀病毒因此突變。而冠狀病毒的突變,大多是因為”壓力" 。可能是更換環境,可能是被欺負,也有可能是...飼主的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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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什麼也做不了…真的。』他的聲音忽然有些哽咽,
『小黑死在我懷裡啊,我什麼也做不了。』他的聲音忽然低了下來,像是某種壓抑的嘶吼,接著又急促地冒出話來,越說越快,像是怕自己停下來就會崩潰一般。
『她不吃不喝,也不像平常一樣跑來跑去。我抱著她她也不掙扎。她明明不喜歡我啊,從來不給我抱,只會對我哈氣,還抓傷我好幾次。虛弱到躺我懷裡也不掙扎了,我什麼也做不了。她一直都只窩在靜思懷裡的啊。我什麼也做不了。醫生說腹膜炎沒得救,只能安寧治療,我用針筒餵她水餵她牛奶餵她那種嬰兒食品,就那種流質的說是很有營養的,我什麼也做不了。她就這樣死了,我什麼也做不了。』
看著眼前這個語無倫次的男人,靜靜心中有一種說不清的感覺。沒幾分鐘前還冷漠地對她說出關你屁事的人,那個要他多說一個字像要他命的人。
聽著他的胡言亂語,心裡有什麼東西在崩塌。她一度以為自己是唯一一個因靜思不知所蹤而憤怒的人,卻在這個瞬間,看到了另一個同樣深陷悲痛深淵的人。她的憤怒,像在烈焰中的冰雪,無聲消融著。
她能直覺感受到,眼前這個人的“面具”正一點一點剝落著。一個燒紅的鐵面具,烙在他的靈魂上,讓他戴上“靜思”的面具。
不是為了欺騙誰,而是出於某種難以言說的痛苦執念。戴上面具的時候,必定痛苦無比,而現在,她正在連皮帶肉撕開他的偽裝。
兩人聊起了靜思,像是乾旱許久的土地終於下了場雨,他們貪婪地交換著彼此不知道的靜思模樣,說著靜思說過的話,講到靜思傻乎乎的行為時,兩個陌生人竟還能會心一笑。
『妳和他,其實沒什麼不同…』靜靜想起老師傅昨晚跟她說的話。
沒有舉辦過葬禮的靜思,此時此刻,有兩個人為他舉辦著遲來了三年的追掉會。他們沒有說出自己的故事,不是不想說,而是這個時刻,自己的故事並不重要,他們只想聽聽關於靜思的事情,聽聽所有關於靜思的一切。
”不管是什麼方式,讓我見見靜思吧,就算只是從別人口中聽見他的事也好...“
靜靜終於明白老師傅所說的「膺品」是什麼意思了。眼前的這個人,對靜思的思念,深刻得令人心痛。他承受的痛苦,比她更多、更深。她曾經以為,這世上沒有人能像她一樣了解靜思愛靜思。但現在,眼前的男人卻以某種她不知道的方式,與靜思的靈魂緊緊糾纏著。
兩人聊到忘了時間,夕陽的光影在兩人之間搖曳,拉長了彼此的影子。兩人的影子是如此相像,分不清哪個是誰的影子。
靜靜的怒氣不知不覺消散無蹤,最後問:『你扮成靜思,到底是為什麼?』
過去三年的回憶像跑馬燈,快速在Zeus腦袋一幕幕竄過。好像原因很多,又好像沒有原因。Zeus嘴唇不斷地一開一合,時而咬牙切齒,時而眼神閃爍,像是患了失語症的人,想說話卻找不到說話的方法。
此刻,靜靜在Zeus身上看見了自己的影子,那個當年曾經完美卻絕望的小女孩。
“啊,一個不知道怎麼求救的人。”
許久,Zeus轉頭看向大久寺後院的方向。
淚,無聲滑落。
千言萬語最終化做一句話,
『愛一個人夠深,你就會變成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