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發大廳裡充斥著假期前的旅客,大家的移動在清晨的空氣中製造出漩渦和水流。我們站在安檢口附近,延長著這些最後的時刻,直到我即將啟程。
「記得那晚在雪橇犬嗎?」亞力士突然說,語氣帶著一絲故作輕鬆。「那時你突然站起來,走出了我們的對話?天啊,我以為你終於受不了那瓶法國琴酒的影響了。」
艾米莉的眼中閃過一絲趣味。「你是說那晚他決定擁抱荒誕嗎?像齊克果寫的那樣,做出自己的『信仰之躍』?」
「天啊,別你也來這套哲學胡扯了,」亞力士抱怨道,但他笑得有點脆弱。「我們親愛的喬治,選擇激情而非實用,選擇信仰而非理性。接下來是什麼——為了真愛放棄終身教職嗎?」他像品味美酒似的搖晃著手中的機場咖啡,手上的名錶在螢光燈下閃閃發光。「有些人還是更喜歡腳踏實地,謝謝。」
「你知道這讓我想起了什麼嗎?」艾米莉語氣變得有些特殊,這是她每當提到動漫時常用的語氣。「在《新世紀福音戰士》中,有一個瞬間,真嗣必須在安全、舒適的幻想世界和殘酷、真實的存在現實之間做選擇。大多數人會選擇幻想——它更安全、更舒適,也更……有利可圖。」她的目光短暫地掃過亞力士的手錶。「但有些勇敢的靈魂選擇擁抱虛無,勇敢地跳入真實。」
「勇敢?」亞力士嗤之以鼻,但他握著咖啡杯的指節卻緊了些。「更像是愚蠢。看看他最終去哪裡了——放棄了穩定的職位,去追尋在瑞典的那份不確定的研究職位。全因為一些浪漫的『信仰之躍』和『擁抱荒誕』的念頭。與此同時,我是最先進實驗室的負責人,經費多到能讓你們的動漫製作預算顯得像零花錢一樣。」
艾米莉微微一笑,語氣變得柔和。「你知道,亞力士,在《魔法少女小圓》中,有個角色做出了理性、計算過的選擇,選擇了權力和安全。但最終……」她停了下來,讓那個參照懸浮在我們之間。
一陣沉默籠罩,沉重的語言未說出,未走的路徑。亞力士開始不安地擺弄手上的勞力士,而艾米莉則假裝對航班信息板感到格外著迷。
「嘿,」亞力士突然振作起來,「烏瑪一直在嘮叨我該好好休假一下。怎麼樣,我們去撞撞你的瑞典聖誕節?我聽說斯德哥爾摩冬天很有魔力。」
我調整了一下隨身行李的帶子,避開了他那渴望的目光。「其實,我會在冬假期間去日本。」
艾米莉的眼睛因學術興趣而亮起,而亞力士則露出了一個會心的笑容。「啊哈!終於擁抱你的文化遺產了?要去尋找那些祖先的根源嗎?」
「跟隨伝兵衛的腳步?」艾米莉補充道,聲音變得柔和。「你知道,稚內有一個美麗的神社——」
「就說我是在跟隨……我的心吧,」我打斷了她,話語比我原本的打算更含糊。
亞力士挑了挑眉,顯然對我的模糊回答不滿。「喬治,這真是太禪了。非常神秘。非常……日本。」
「有人一定是看太多動漫了,」艾米莉插話,儘管她的眼神異常專注地注視著我。
清晨的陽光透過高高的窗戶灑進來,創造出一池池光影,把我的目光引向了候機廳的四處。我掃過每個登機口、每個候機區,每個咖啡店和報刊攤。「我該走了,」我說,聲音比我預想的更粗啞。「安檢排隊開始變長了。」
艾米莉向前一步,將我緊緊擁住,這突如其來的擁抱讓我愣了一下。「兩年期的高級研究員,」她堅定地說,語音微微顫抖。「別再多待一天——我們會在這裡等著,迎接我們新晉的終身教授回來。」
亞力士露出笑容,擁抱迅速而俏皮。「記得不要在那邊被格蕾塔.桑伯格招募啊,」他開玩笑道。「我們這裡已經有一個革命性人物了,不能讓我們的『革命教授』變成『氣候戰士』。」
「你怎麼敢!」我用最像桑伯格的模仿聲喊道,讓附近的幾個旅客嚇了一跳。「你們拿走了我的夢想和我的學術生涯,還用關於終身教職的空洞話語!」
我最後看了一眼候機廳,目光可能停留得有些過久,聚焦在入口的大門上。我嘆了口氣,試圖把那種疲憊的感覺掩飾過去,轉向安檢口。那熟悉的例行公事——清空口袋、脫下鞋子,把筆記型電腦放進灰色的安檢箱——感覺像是一場儀式,一個象徵著過渡和新開始的儀式。
在B7登機口,我找到了一個安靜的角落,俯瞰著停機坪。透過巨大窗戶,我看見了我的飛機——機身上裝飾著金色的鯉魚,穿梭於抽象雲彩中。這個景象喚起了我記憶中的某些東西——那些在雪橇犬裡無盡的時光,默默地看著魚缸,想著我究竟生活在誰的夢裡。
我坐進一張舊舊的機場椅子,拿出平板電腦,打開了Netflix。那部劇已經排好了——我已經不記得看過多少遍了。熟悉的角色出現在螢幕上,他們的生活永遠停留在那個過渡的瞬間,那個既是曾經,也是可能的時刻的邊緣。
我發現自己跟著他們一字一句地唸出來,每個音節像被反復捏過的河石般光滑:「有一部分我希望一切都能保持原樣。我希望我們能永遠這樣待下去。有一部分我真的不想長大。我不確定我是否準備好了。我不確定我是否準備好面對這個世界。」
接下來的話語卡在我喉嚨裡,充滿了意涵:「但事情不能保持不變,也不應該。無論有多可怕,我們必須向前走,必須成長,因為事情……好吧,它們也許會變得更好。所以我們必須勇敢。如果我們的夢想在途中破碎……我們必須從碎片中創造出新的夢想。」
機場的廣播突然傳來另一個登機通知,片刻間,螢幕上的字跡變得模糊。然後,來自某個我無法命名的地方,一個聲音像自己的倒影那般熟悉,但又像夏天的雪那樣出乎意料:
「你應該把這寫下來。」
我嘴角泛起一抹小笑。
「嗯,也許有一天我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