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當我寫《如果德川家康是總理大臣》的時候才發現我沒有帶這篇過來,當初沒想過那麼我會寫政治題材的電影,但結果還是寫出來了,2020年我寫下了這篇,也許可以比對一下。)
「日本是我的第二個家!」這句話一年都不知道聽了多少次。很多人經常說:「我很愛日本」、「我要搬到日本住」,相信這樣都解釋了為甚麼一年要去那麼多次日本。但在說這些說話的時候,其實大家對日本也是否真的純粹選擇性收視?2020年,我們在香港看過了《首相失憶了》和《新聞記者》兩套反映了日本政治風氣走向的電影 — 政治電影對很多觀眾而言會悶到嚇跑,但是事實告訴大家,日本的政治現實,會否搖醒了你的多年無謂的幻想?
日本在70、80年代因為不少的原因(其中一個原因是社運失敗,但不是我們要討論的範圍)而慢慢讓國民對政治充滿冷感(連經濟泡沫爆破都沒有人出來),而日本政治的失敗也一直維持至今日(然後會繼續下去),在很多不同的文本(漫畫、劇本、小說也好)裡面有很多對白都會提到他們的政府是個失敗政府但又無能為力,點出了很多日本人對這個政府的想法。一方面他們恨政府的無所作為(但表面看起來總比香港的那個無能又邪惡的女魔頭好一點,只是最近安倍對於疫情來說就真的…),但另外一方面又覺得,社會運動不是甚麼好東西而敬而遠之(主要是70年代的被污名化),於是就在創作上很下心機,希望能夠苦中作樂。
第一套我接觸的政治電影其實說起來也有點好笑,大概就是2007年上映的《回到泡沫時代 / バブルヘGO!タイムマシンはドラム式》(港譯《超時空泡泡女》,HKIFF 2008),當年20歲的我還是對日本有很多幻想,但隔了那麼多年,卻沒發現《泡》這套電影,一方面讓那個年代的人回味那個全民都發財的年代,但同時間,也刺中他們的痛處(而電影在日本最後票房都不算太好,只有7.3億),根據《Sunny》的票房對比,《泡》這些政治電影揉合集體回憶元素的電影,在日本其實不太受落。
《首相失憶了》 — 日本人不設實際的政治幻想
回到2019和2020,三谷幸喜的《首相失憶了》在日本叫好又叫座,我看的當下其實也真的笑到很開心,但回想過來,其實又是否真的那麼好笑呢?
沒錯,後來消化過後,除了暗嘆三谷在《銀河街道》後的江郎才盡之外,也只能覺得《首》正在反映日本國民對政治的無力感,要靠這樣的劇情去讓觀眾有所幻想,其實並不是一件好事。
一個無所作為又壞心腸的首相竟然一次小意外而失憶,當時只有三個貼身祕書知道此事,除了要用盡辦法把失憶的消息掩蓋,更要面對首相的敵人、家人、甚至即將到訪日本的美國總統…中間過程就如三谷過往的喜劇一樣,理所當然的劇情加上群星拱照,看的過程是開心的,但消化之後呢?其實很多故事發展都在意料之內,但找了首相的社會科老師重新教這個失憶首相小學生程度的社會科知識,看來意有所指也相當有玩味。
《首》看起來非常三谷風格,而且也意外的放到很適合的香港農曆新年上映,宣傳上也在「安倍晉三也力挺」上大力著墨(當然在武漢肺炎發生前),戲看完了,笑也笑過了,但這樣的一套電影,我們這等觀眾又得到了甚麼?
日本那邊的整體口碑和票房都算是比起災難的《銀河街道》好上不少,但在很多戲迷當中都說三谷都真的回不了去,但更值得我去看的,並不是三谷質素的問題,而是觀眾究竟在想甚麼(別忘了她在日本有37億票房)
正如之前提過,日本人對政治非常冷感,但同時對政治的笑片卻充滿興趣 — 在某些層面來說,日本人對政治大概只停留在我看到政治人物落難大概就會滿意了,代表了對政治人物不滿但不知道如何宣洩出口(我一直都相信《真●哥斯拉》其中一個大收的理由,好明顯就是哥老爺的「總辭光線」),政治人物落難,被打不還手,我還不拍掌嗎?日本人的壓抑要靠幾年一次透過電影而找到宣洩,其實看起來也相當令人難過。(幸好我們還有《頭條新聞》)
對政治無力但又無法宣洩的日本人,三谷寫得中他們的心聲了(民望只有1%多點),但三谷沒有狠狠地鞭下去,只是很好笑地把一切輕輕帶過,用一個能夠自圓其說的結局完了,像搔癢般給大家笑笑然後就沒了。有人提到三谷是日本的維穩一員,其實透過《首相》這樣的劇情走向,這個說法也變得不脛而走,亦不無他的道理。
首相失憶突然變好,無論在甚麼地方,相信都是個不設實際的政治幻想吧。
《新聞記者》 — 有心無力的大衛與太強大的哥利亞
相比起《首相失憶了》,《新聞記者》就是一個大衛與哥利亞的故事。面對政府的操作機器,我們每天所接觸到的,究竟有甚麼可以相信的?相對於《首相》,《新聞記者》題材當然很接近現實,同時間從電影主要的色調看到,《新》的緣起緣滅,到了最後也只有一個悲涼的狀態。
因為發現了一些會危及當地居民安全的機密資料,吉岡(沈恩敬)找上了杉原(松坂桃李)希望找到更多的真相,但慢慢的發現背後的機器遠比他們的強大,變成了大衛與哥利亞互相角力的故事。杉原最初也相信自己眼前所看的事情,甚至自己參與其中。直到同僚離奇自殺才開始慢慢看到真相…《新聞記者》裡面,吉岡原案的記者望月衣塑子本身就是政界最怕遇見的記者 — 她的提問無論技巧和著墨點都讓政府不得不正面回應,如此「麻煩」的人物,在日本自然不太會受歡迎吧。
但望月還是堅持了她在採訪新聞的方針和目標,結果讓她在安倍的森友學院等事件上一炮而紅。而她個人後來也出版了書,也根據她的經驗和經歷,拍成了《新聞記者》。面對這樣的哥利亞,並不是日本在面對,而是全世界像望月的記者和一心想操控的政府都在進行中。
最後大家都看到,《新聞記者》在日本可能有「疑似院線自肅」的情況,首先電影發行商並不是我們熟悉的東寶、松竹,而是這次才看到「原來吉之島也有發行電影」(吉之島是我們這輩的稱號,現在已經同一為母公司AEON)。然後上年6月底上映,首週只有140院的中小型發行,但隨著口碑到了,票房也算是非常亮麗,到了年底的電影獎項更成為常客。對於這樣的結果,算是一次叫好又叫座的無聲革命。
但對於《新聞記者》,在不少媒體都選擇了冷處理的方式,得獎的消息並沒有讓很多人留意(這個是媒體對於自己利益的選擇)。但相信有些朋友也感覺到,這樣敏感的題材,沒幾個演員願意參演吧 — 而沈恩敬這個韓國演員接拍了這套電影,某程度上也是給了日本人一巴響掌。(松坂桃李這次確實讓我有點刮目相看)
《新聞記者》讓人有一種很無力的感覺,但這樣的無力才是真正讓很多戴了多年「玫瑰色眼鏡」的人,活生生地看他們如何摧毀了不少他們以為是錯的真理。究竟要如何我們才會得到一個「不會對人民說謊」的政府,但很明顯地,這一天並不會出現。
香港人戴了很久日本製的「玫瑰色眼鏡」
2020年隨著疫情,可以看到世界不少東西都正在大洗牌。這次我們從疫情看到日本的甚麼?
香港人對日本一直印象好到不得了,但日本的真面目又是否如此?從安倍晉三對鑽石公主號,為了東京奧運,應該會讓一大票人對日本的幻想已經幻滅 — 但更重要的是,這次讓不少人親眼看到,日本和中國的親近程度是你們不願看到但必須要承認的事實。
而日本人的服從程度世界聞名,但這樣的「說明書」人生一碰到狀況外的事情就一整個跪下來,而終於開始有日本人不滿安倍的表現,但是否太遲不是我們討論的範圍。
從我們看日本對於《首相》和《新聞記者》二片的表現,首相有中井貴一得了最佳男主角,相信可以被解讀為有人希望首相會有改過之心;而《新聞記者》在日本學院賞(日本奧斯卡)的表現,更加可以被解讀為一次演藝界的政治表態 — 但別忘了《小偷家族》得獎後日本不同階層對《小偷》的口誅筆伐。
香港人對日本的幻想實在太多太美好,我相信兩套電影並沒有很多香港朋友看過,但我覺得,你經常說日本是自己的家鄉的話,這兩套電影你是必須要看一下,日本人對政治的冷感、不設實際的幻想,甚至是媒體的取向,如果你全部都能接受的話,你才說日本才是你的家鄉吧,當你認識得越多,你就會更想把你戴著的玫瑰色眼鏡狠狠地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