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社交算法
研究中心內部的高階接待室經過特殊屏蔽處理，可有效阻斷任何形式的數據傳輸與洩露。但即使有如此嚴密的防護，夏知律仍拒絕讓任何一般行政人員進入。
她的理由簡潔明確：「本次會談涉及未公開技術內容與資金合作預測模型，只能由核心成員陪同。」
因此，林奕凡——她最信任的助理研究員，成了此次唯一的隨行人員。
他輕敲接待室的門，聽見裡頭傳來一聲清晰的「請進」，那聲音比平時多了一絲刻意的柔和。他壓下心頭一閃而過的不安預感，謹慎地推門入內。原以為只是個臨時技術備詢的任務，卻沒料到眼前的景象如此違和。
夏知律，平日冷峻如終端機的她，此刻竟帶著溫和笑意，與一位衣著講究、氣度不凡的中年投資人相談甚歡。她的坐姿呈現出一種恰到好處的優雅放鬆；語調輕柔圓潤，尾音還帶著些許柔韌的餘音，像一段經過精準編碼的社交演算法。
林奕凡的步伐不自覺地放慢，內心湧起一種陌生微妙的不安。
「夏博士，打擾了。」他壓下心中的疑慮，快步上前微微欠身，語氣恭敬，「請問需要為您和這位貴賓準備什麼飲品？」
夏知律抬起頭，看向他時，那抹針對投資人的柔和笑意並未立刻完全褪去，而是巧妙地轉換成對下屬的禮貌模式。
「兩杯手沖。他的那杯，單份危地馬拉豆，半顆專用奶球，糖量控制在標準的三分之二。謝謝，奕凡。」語氣精準乾脆，像是在報出一組熟記的參數。
投資人發出一聲爽朗輕笑：「夏博士真是細心，連我偏好的豆子和比例都記得，真是讓人受寵若驚。」
「對重要合作夥伴的關注與尊重，是我們團隊專業的基本要求。」她的笑容淺淡而得體，既不顯過分真誠，也不令人感到敷衍。
林奕凡恭敬地應聲，轉身快步離開，腳步比平日更急，彷彿想急於逃離這讓他極度不適的「表演空間」。腦海中反覆閃現那抹「設計過的笑」——那是一種介於表演與交涉工具之間的社交算法，是她過去最為不屑，甚至嗤之以鼻的東西。
幾分鐘後，他端著兩杯散發醇厚香氣的手沖咖啡返回。靠近會客室時，他刻意放慢腳步。門沒完全闔上，裡頭傳來投資人略顯興奮的聲音：「……這個市場潛力巨大，只要你們能解決穩定性問題……」夏知律偶爾插入幾聲輕柔低笑，表達充分的理解與贊同。
他輕手輕腳地推門入內，將咖啡分別放在兩人面前的精緻茶几上。夏知律接過那杯的動作優雅精準，彷彿連抓握角度都經過建模優化。
「謝謝。」
投資人顯然心情極佳，抿了一口咖啡，笑容滿面：「嗯，這比例調得不錯。林助理手藝也這麼講究，夏博士您的團隊真是處處透著專業。」
他搖著頭，語氣一頓，又補充說：「我聽說林助理是您身邊少數長期配合的研究員？現在年輕人做出一點成果就想往外跳——升官、換跑道、創業，能留下來的人不多了。」
略微停頓後，他半開玩笑又帶著認真地說：「能在您這樣的節奏下工作超過一個專案週期，這已經不只是忠誠——這叫信仰。」
夏知律聞言僅是微微一笑，沒否認也沒附和，神情冷靜得如同她腦海裡那張永遠井然有序的研究藍圖。
林奕凡靜靜站在她身後，淡淡點頭，未作回應。
「研究工作本就是對細節的極致追求與精準運用。」夏知律自然地接過話題，語氣柔中帶剛，不著痕跡地將對話導向合作重點，「我們希望在與貴方的合作中，每個關鍵環節都能像這杯咖啡一樣，讓您直觀感受到我們技術的價值，以及背後的無限潛力。」
林奕凡將空托盤放回門外的置物台後，並未立刻離去。他折返回接待室附近，藏身於陰影角落，透過百葉窗的縫隙再次觀察室內。
夏知律與那位掌握專案命脈的投資人交談融洽，甚至可說是賓主盡歡。但在林奕凡眼中，這種氣氛異常得令人不安。
他清楚記得，這位投資人是「腦訊息數位化」專案的最大金主，也是支撐這吞金巨獸的關鍵資金來源。
夏知律與許多投資人打過多次交道，卻始終保持冷漠距離，即便爭取資金，也從不妥協態度。她曾說：「我的成果和數據會自己說話，不需要廉價的討好換取膚淺的認可。」
而現在她的笑，太熟練。笑裡無情，招招算計。
不久，接待室的門開了。夏知律親自將投資人送至電梯口，懷中抱著一疊剛簽署的文件，從容地踏入主辦公區。就在跨入的瞬間，臉上那抹柔和笑意如潮水般褪去，只剩冷靜與銳利。
彷彿剛才那個與投資人共舞的女人，從未存在過。
「夏博士……」林奕凡壓抑不住心中的不安，在她經過自己座位時站了起來，聲音因緊張而顯得沙啞乾澀，「剛才……是有新的研究計劃嗎？」
她腳步一頓，轉過身，語氣如手冊般標準：「任何 S 級專案都需要穩定資金支持。與關鍵投資方保持有效溝通，確保他們的信心與投入，是專案負責人的基本職責。」
她頓了頓，彷彿在權衡什麼，最後語氣稍低一分：「這階段的事務與你負責的工作內容無關。你不需要知道。」
「模組測試的時程更為緊迫，專注於你該負責的部分。」
說完這番話，她便頭也不回地走向獨立辦公室，留下一個筆直而冷硬的背影，也斷絕了一切進一步溝通的可能。
林奕凡望著她的背影，神情複雜。
他理解她的冷靜，也明白她的防備。當一個總是以理性與卓越為盾的專案主導者，開始運用她過去最不屑的「親和力」技巧時，只意味著一件事：
她正在追逐的，是一個需要付出極端代價的終極目標，而那個目標，無疑與律伊以及那個近乎瘋狂的「腦訊息數位化」計畫，息息相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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