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別於以往讀過的台裔移民第二代作品,徐華的《保持真誠》更具個人色彩。不游移於自己的身分認同,也不急於想得到美國主流認可。然而,他的書寫搖擺性體現在時間軸上,巧妙地穿梭於過去與未來之間。
徐華不但寫了 60-70 年代,他父母如何從台灣移民到美國的過往,也在那個越來越複雜的種族政治、各種主義抬頭的美國 90 年代,在當代音樂、電影、哲學中篩選出自己對未來的期待;同時卻也極為真誠的,紀念那曾以為可以一起生活、共享自由美好的未來想像,但如今卻再也無法重逢的摯友。
「驅動友誼的力量,並非是想要追尋像你自己一樣的人。朋友會選擇去理解他人,而非被他人理解。」
我非常喜歡徐華的書寫毫不矯飾,沒有那種身為亞裔硬要順應主流期待的糾結,但也存在回首青春時必定有的尷尬與裝模作樣。雖然對他評論的音樂與電影類型較少共鳴,但他書寫友誼間的真摯,一群人從學生時期至長大的相處過程,讓我稍微聯想到《渺小一生》。
比如這句:「每個人都有喜歡的事物——歌曲、電影、電視節目——所以你選擇不去喜歡;這是你為自己開拓容身之地的方式。但對的人會說服你去試一下,於是你會感覺有如得到兩大發現:一是那東西沒那麼糟,二是新的知己。」
看到這句話時,不知道為何嘴角上揚,是了,摯友就是能看透你的假裝,卻能用舒服自在的方式讓你主動試一下,最後彼此入坑(?)
而徐華口中的這位知己,就是阿健,同為亞裔,性格卻天差地遠,從初時的看不順眼,到兩人積極想像與討論未來,幾乎能透過紙頁嗅到那躁動的青春氣息。
然而,在開始閱讀前就知道這是一部什麼樣的作品,因此很害怕徐華寫到悲劇的段落,結果就那麼平舖直敘的過去了,毫無戲劇性、沒有徵兆、理所當然到好像一個人的死亡如呼吸一般平凡(一度難過到心情很差),越往後面越能理解那悲傷是層層遞進的,時間軸再度往回,細寫更多與阿健的日常記憶。
當一個人的時間嘎然而止,我們遲早會活過他停止的歲數,對再也無法挽回的時間流動感到遺憾。徐華也會害怕,就在長大後被曾經的同窗問起:「你跟阿健有那麼要好嗎?」他明白這懷疑是錯的,卻也不敢確定。會不會那一直以來的記憶是錯置的?阿健有沒有說過這句或那句話?這是想要緊抓對已逝之人的回憶的害怕,我以為能永遠記憶的過往,卻也會被時間沖洗到模糊不可辨。
書名《保持真誠》(Stay True)原先是他與阿健的一句玩笑,後來變成阿健每次寄給徐華的信末祝福語。以此為基,徐華也不斷反思自我,所謂的真誠,不是固定真理,是一直在改變之中,忠於自己的想法,忠於生活的過程。
先前曾經在書評寫過一句話:我們總以為長大後就能解決這些過去悔恨,有能力承載更多悲傷,但人生永遠不是一道成正比的數學題,我們不過是希望未來的我能替換現在無法承受的自己。
如同徐華受訪時所說:「年輕時,我想像在某個地方有個真實的我,等我到了那裡就完整了,但現在的我更能接受不斷變化的事物。我覺得,每個人與生俱來的唯一真理,就是我們的價值觀或希望。雖然我們可能永遠無法完全實現自己的希望,或自己設定的道德標準,但我們的真相就是要朝著這個方向前進。就像年輕時你看著自己的父母,想著總有一天自己也會變成大人,但並不是到了某個時間你就會突然變成大人。在美國,21歲可以進酒吧,25歲可以租車,社會說你成年了。但我46歲了,卻不一定覺得自己長大了,我們永遠都處在未完成的狀態。」
對你自己保持真誠,對已經相遇、並想好好建立關係的人也保持真誠。我們還能在未完成的路上,體會到因有深刻的情感片段,而讓自己感到活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