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影02｜《破地獄》&《爸爸》：關於生死和創傷
上半月看了兩部電影：《破地獄》和《爸爸》，恰好都和生死有關。趁課間看的早場，人很少，我心裡還猶豫了一下：新年第一場就看死亡真的好嗎😂
《破地獄》是香港著名脫口秀演員黃子華導演的，一上映就很火。我看得算晚了，朋友評價很兩極。《爸爸》則改編自十多年前轟動一時的真實倫常命案，看完後我回味了很久。
內有劇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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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破地獄》：有時活人比逝者更需要超度
《破地獄》關於香港殯葬文化，婚禮策劃師道生在疫情後被迫轉行當殯葬經紀人，和行業前輩文叔搭檔。兩人最初衝突不斷，但在主持一系列葬禮、見證眾人生死故事後，他們對殯葬、生命、家庭等都有了新的見解。
我對這部電影的觀感有些複雜，如果可以將內容大致分為兩部分，關於「死亡」的那部分我是欣賞的，討論死亡很必要，但華人向來對死亡諱莫如深，對屍骨殯葬的直接展現在劇情片似乎並不多見。另一部分姑且稱之為「家庭」，我就不喜歡了：老套典型的父女關係，處處受限且壓抑的女性處境，以及最後看似和解的大團圓。整體挺主旋律的，很多槽點，亦無共情。此外，我也不喜歡結尾的處理，非要加一段獨白昇華主題，像在說脫口秀。
印象最深的是生死難見的同性愛人。逝者丈夫忙於工作，舉止粗魯，對其葬禮毫不關心，亦無悲痛，要求推遲舉行以待股市收市。但在見到另一個女性出現後卻十分應激，暴跳如雷，不僅辱罵對方，更揚言：「我才是她的合法丈夫，現在要求你立刻離開。」原來此人與先人才是一對愛人。丈夫離去後，這個女人再次闖入靈堂，打動道生並成功和先人做了最後道別。她拿出戒指並為先人戴上時，我就情不自禁流淚了。（聽說戒指這一段在大陸上映時刪掉了。）而後道生也將裝有先人骨灰的項鍊偷贈於她。
電影沒有交代她們的故事，但這件事是個轉折點，道生隨後和文叔談心時，說出了本片金句：「不止死人要超渡，生人也需要破地獄，生人都有好多地獄。」這番話也影響了文叔，二人隨後深交，文叔過世後將葬禮交給道生負責，同時為寬慰兒女，打破行規讓女兒為其進行破地獄。
最後拍得很煽情，但我很難共情。女兒給我的感覺有些割裂，前半段她幹練獨立，會摔門，會在文叔說「女人污穢」時大聲反駁（現在回想，好像這也是全片最大的反抗了）。但到了後半段，她獨自照顧癱瘓的文叔，被扇耳光後躲浴室在門後，又在聽到碰撞聲後擔心入內——就是很乖的女兒的形象，不管被怎麼對待，都會回到身邊，執著於獲得父親認可。破例進行破地獄後，也是以兄妹相擁哭泣、哥哥說「辛苦了」作結。她所有的忍耐和委屈，好像通過最後一封信加一場儀式就化解了。而這個打破傳統、突破禁錮大和解，依然是父權賦予的。這些都挺讓我不適的。
不過我還是哭了。就算彌補遲來，傷害不會消失，我希望她是真的釋然了。有時活人比先人更需要超度。前兩年參加過安寧志願者培訓（很遺憾沒有完成課程），要旨之一就是臨終關懷——不僅是患者本身，還有家屬。在我們的教育中，如何面對死亡一直是缺失的，可不談論就不存在了嗎？所以電影打動我的並非故事本身，而是提醒我檢視自己的生活，以及面對日漸衰老的父母。
《爸爸》：如何面對荒謬和創傷
少年精神錯亂，殺了媽媽和妹妹，被判收入精神病中心無限期羈押。一家四口只剩下爸爸，面對是至親也是兇手的兒子，爸爸怎麼辦？
電影很像章回小說，以四口人加一隻貓的名字開啟每一小節，每節又安插了很多時間點。我挺喜歡這種非線性的敘述，需要點想像力和耐心。（不過出戲院時也聽到鄰座抱怨時間太混亂😅）我也喜歡著墨點在生者如何自處，動機和行兇過程則都輕輕帶過。
乍逢巨變，爸爸的反應冷靜而克制，他「如常」經營著茶餐廳，買菜做飯、裝貓網喂貓，給妻女寫信，按時探望兒子⋯⋯我覺得這種複雜的「抽離」，是壓抑苦痛，也是不知所措。直到召妓被騙後，爸爸突然爆發了，又哭又罵，摔電話、踢東西，對著空氣問妻女究竟去了哪兒。宣洩絕非生理需求得不到滿足那麼淺顯，而是爸爸對命運殘酷的無力、憤怒和質問：為什麼是我們？自己沒有錯，無法責難依然深愛的兒子，生活荒謬無解，我該怎麼辦？
我記得爸爸還有三次情緒激動，第一次是嘗試參加社區活動，登記時被反覆問及家庭情況而煩躁，大聲與職員對峙；第二次是和醫生探望兒子，竭力克制下說出「你讓爸爸幫你吧」；第三次則是旁聽法官等人討論兒子是否可以回家時。在社區中心，爸爸看到社工教自閉症孩子數數字來平復情緒，隨後每次在失控邊緣，他便如此自救，強迫自己恢復理智。
導演曾採訪電影原型，當事人公開了一些給妻女的信，其中有一段是這樣的：
乖女，爸爸曾想過了結生命去找妳們，但我真的不願放棄家良⋯⋯爸爸希望妳能原諒和支持我活下去，這是非分之想，但我真是沒有其他方法。作為父親的我內心非常矛盾，父母愛子女是天職，但我不能保護妳們避免傷害，但又要妳們原諒家良⋯⋯我感到自己是一個非常失敗的父親⋯⋯
人是很軟弱的，遷怒、逃避、尋歡、失憶甚至尋死都不出奇，最難的卻是直面荒謬。只有自己強迫自己站起來，收拾殘局。爸爸不僅要自己站起來，也想幫兒子走下去。
電影最後，兒子開始給爸爸回信，也給天上的媽媽和妹妹寫信。他說病友在那兒待了一輩子，忘記了為何殺妻，而他不想這樣。出院團聚後，父子倆看著牆上的全家福，兒子問是誰拍的照，爸爸答是相機的延時功能。影片戛然而止。如果時間真的可以延遲或暫停該有多好，可即便不能釋懷，父子也要學會帶著創傷繼續生活。
我喜歡《爸爸》中出現的木棉花，寓意「珍惜身邊人」。討論死亡，是為了把握自己的生活，也為了珍視所愛之人的。人生無常，留給我們愛自己、愛別人的時間並沒有多少。至於那些荒謬無解的、不能釋懷的，也不必尋找答案，帶著前走吧。當下總是最緊要的課題，不然還可以怎麼活著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