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如何開始爬山的,我也說不太清楚。
但確實知道自己的身體裡,存在著一股很強的衝動,不斷地拉著自己去到海拔更高的地方。
回想起第一次真正的上山過夜,和朋友一起去了傳說中不太困難的玉山。
當時年幼無知的自己帶了整套睡衣上排雲山莊,腳踩著厚重無比的踢不爛黃靴,幸運的是自己擁有異於常人的體質(但當時並不自知),一路悠哉地走上山頭,甚至絲毫沒有察覺朋友身體的異狀,最後獨自混入了別人的隊伍,與陌生山友一起喝著熱茶看日出。
大概從小開始就是這樣,我總是只願做自己覺得容易的事,那些讓我感到費力的事,會在某個時刻之後立即果斷放棄。
而登山這件事,不知怎麼地對我來說相當容易。
幾乎不太有高山症反應,而且腳程似乎在平均之上,種種的因素讓做這件事時的成就感又快又多。並且除此之外,那第一個在玉山山頂上望見的日出,有如一首熟悉的天籟,來自遙遠的他方,傳入我內心的某道房門,敲響某個等待已久的鐘擺,喚醒了一個沈睡中的人格,並且亟欲做出行動。
行動是:走出門外、走進山裡、走入世界。
開始時有許多想像。
像是更高的山頭、更粗大的神木,或是更壯麗的雲海、更滂薄的夕陽,還有更高聳的山壁、更湛藍的冰河湖。
總之,是更多的更多,與想像中的想像。
然而,真實其實比想像更美,又或者應該說是,我其實想像不出這些真實。
真實的山、雲霧、溪水、河谷、巨木、斷崖,其實沒有一樣能用頭腦想像,也沒有一件能獨立存在。總是一再又一再地超乎想像,並且一樣又一樣地跨越極限,美麗之外還存在著更美麗,所到之處就像是個不可能被完整描述的故事,永遠仍有下一頁。
於是,我不停地翻頁,無論遠近、不管高低,無所謂冷熱,也樂意去到任何國度。
在那之中,唯一在意的只有是晴或雨、同伴與食糧。最適合的同伴無需太多,並且某些食物在山上享用時會特別美味。
而雖然霧雨綿綿時也有另一種美,但高於30趴的降雨機率是沒有理由成行的。
我學會了停留在某處只為了坐著看雲,享受在天頂之下用流水洗淨身軀,睡在抬頭可見全視線的星空之下,沐浴於滿月之下,宛如化身為狼人。
而皎潔如明燈的月光,映照著湖畔的水鹿雙眼,彷彿長驅直入地看進你我內心。
在那之下,任何秘密都會暫時地失去被藏住的力量,攤開在風中,遍佈整座山谷,迴盪於曾走過的路徑之上。
並在離去之時,被改寫成另一個版本的故事。
於是我知道了,走路是一種本能,而上山走路,則是一種本能的享受。
我不是要去到哪裡,我只是要上山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