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轉冷的那年冬天,四歲的小雪穿著一件發白的小背心,在老舊矮房的騎樓下等了一個下午。
她不知道媽媽去了哪裡,只記得清晨媽媽說:「我出去一下。」然後門就關了,一整天沒開。外婆下班回來,看到小雪蜷縮在塑膠椅上,像棉花糖被風吹散了一樣,細瘦脆弱,眼神濕濕的卻沒掉眼淚。「冷喔?」外婆問,她連忙搖頭。外婆摸她手,冰涼得像沒命似的,心一顫。
從那天起,小雪就住進了外婆的小房間。外婆說,妳媽媽去很遠的地方了,暫時不會回來。小雪點頭,眼裡沒有驚訝。她早就知道。
媽媽有時像一陣煙,睡醒就不見了;有時像個大孩子,會帶她去買彩色糖果,也會突然在廁所裡大哭。但小雪不懂為什麼,那樣的媽媽,總讓人很累。
小雪在外婆身邊慢慢長大,學會洗碗,學會幫外婆按摩,也學會不再問媽媽什麼時候回來。她像一隻小小的雪兔,躲在無聲的洞穴裡過冬。
直到那年,大雪來了。
那是她七歲的冬天,台南難得下雪,她看見從天上掉下來的不只是雪花,還有那封信。法院來函,說她的媽媽,不再是她的媽媽了,法律上不再。
她在窗前望著雪,一片片落下。她輕聲問外婆:「媽媽是不是不要我了?」
外婆說:「不,是妳太珍貴了,她配不上妳。」
小雪沒有哭。她只是回到房間,把那件媽媽留下的小背心拿出來,摺得整整齊齊,放進抽屜最底層。那是她唯一的回憶,也終於可以不用再穿在心上。
那天夜裡,她夢見自己站在雪地裡,大雪壓住了她的肩膀。她低頭不語,腳下結了冰。但突然間,一隻強壯的手拉住她,是她自己長大的模樣。
她對那個小小的自己說:「走吧,我們出去。」
「可是,門鎖住了。」
「那我們就把它踢開。」
門在夢裡砰然開啟,雪光閃進她的心。
小雪醒來,窗外仍是白茫茫一片。她第一次覺得,這雪,不再只是冷的。
從那天起,她開始要別人叫她大雪。
那是一種決定,一場出走。
不是媽媽的逃避,而是她的走向未來。
大雪走出門,外婆站在後頭看著,沒說什麼,只把圍巾幫她拉緊了些。
因為她知道,從這天起,那個曾經被遺棄的孩子,不再憋屈。
她將踏雪而行,自己為自己鋪出一條,通往光明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