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裡離城市不遠。
天色已晚,日光落暮。
夜空沒有月亮,烏雲密佈。
山雨欲來的濕潤,在夏末初秋如此清涼。
伴隨薄霧,寒入心底。
小童踩著吱吱作響的膠拖鞋,
前方下山,蜿蜒分岔路。
一邊往河對岸,是離家的光明小橋。
橋下河水輭弱,悄然無聲。
另一邊回家,但路燈閃爍,樹影搖拽。
回家路,是河畔舊鐵路的延伸,
雜草在碎石間冒頭,木板枯朽得零落。
連燈也逐漸故障,
使路變成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
白天,這路他明明走過無數遍。
百米後的光明,就是他熟悉的廢棄車站。
父親曾扶著他站在單邊的鐵軌,
像玩平衡木一般,走得左搖右擺,
在風光明媚中微笑著支持過他。
單純的回憶給了小童勇氣。
他握了握拳,闊步昂首,沒入黑暗。
嗒嗒﹑ 嗒嗒﹑ 嗒嗒、嗒 ----
拖鞋卡住,腳跟刺痛。
瞪大眼睛,他看不到。
他聽到,心臟在砰砰,
他感到,呼吸的斷續 。
「用力跑過去!」他心想。
但發顫的腳沒有移動,趾間滲出汗水。
他緩緩回頭,
看到本該在身後閃爍的燈,
也消失了。
身後的路都死了,像是從不存在。
「這真的只是路軌嗎?」小童不禁心想。
看著突然更加遙遠的車站,
他認為這更像是異空間,或未醒的噩夢。
此時,竟連車站的燈也閃了閃。
「不,不可以再呆在這裡!」
念頭在咆哮,但身體卻發抖得更厲害。
眼睛湧上溫熱。
他吞了吞口水,卻喊不出聲。
張開鼻孔,
他淺淺地,淺淺地吸入這黑暗。
緊緊閉上的眼睛,瞳孔放大。
血液從心臟擴散,炎熱得像要從內烤熟。
身體運用平衡,無聲地脫了拖鞋。
腦海中,他依然記得要回家。
媽媽在客廳飯桌上,等待著。
他飢餓得如同幼貓,
化身成暗與荒涼中,優雅的行者。
身體的重量,加深了觸地的冰涼。
踩下去的未知,撩撥了絲絲神經。
那奇特而真實的觸感,那雙腳間活動出來的涼風。
是最盲目的執念,拒絕了分秒刺痛的遲疑。
一步,一步,
他無聲地獨自到達盡頭。
一世紀前的赤腳,
踏上摩登平整的水泥台階。
他重新適應光明,
用流過淚的眼睛,再次回望。
空無一物的路軌,
沒有怪物,也沒有次元壁。
只有蟲鳴不斷,風聲嗚嗚,
原始而殘酷的自然。
他低頭,動一動那些髒汙的腳趾。
在閃爍得更加頻繁的燈光下,
留下一枚足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