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太郎拙劣的應對,與失敗的取悅行為,反映出對戀愛的一竅不通。
這種致命缺陷被國中同學一眼看穿。
論及推理,作為業餘偵探,或許奉太郎的技術堪稱嫻熟。
倘若談及愛情,親身經歷國中三年與伊原摩耶花之間的糾葛【於〈手作りチョコレート事件〉可以略知一二】,略懂、略懂男女之情的里志,顯然有資格批評奉太郎戀愛技巧的拙劣。
回家路上的事後檢討中,福部看出奉太郎的「變化球」──「以不思議迎擊不思議」【不思議を不思議で迎え撃つ】──,不過就是「不敢直球對決,」怯弱的表現罷了 (四,54)。
要想貫徹「節能精神」,奉太郎只要一貫地大聲說出「我不知道就好」(54)。
他的反常行為,或說亂了套的倉促行動,反映他「還完全不適應千反田的存在」的事實【まだぜんぜん慣れていない】(55)。
而這種「生疏、不習慣」【不慣れ】,正是奉太郎弄巧成拙的真正主因──正應證「沒經驗的傢伙越會走偏門」的道理【不慣れなやつほど奇を衒う】(55)。
十分諷刺地,原本說給千反田聽的說詞,迴旋鏢似地,不偏不倚射到自己身上。
嚴格來說,所謂的事後檢討會,不過就是兩個同樣對愛情迷茫的迷情郎相互取暖罷了。
之所以會說「『投』其所好」【僕好みだ】(54),是因為里志本人也是拐彎抹角地處理跟伊原之間的關係。
於處理感情事務,里志處置「手作巧克力事件,」跟折木為了討好千反田而捏造事件,有著異曲同工之妙。
奉太郎的「音樂教室太遠」的辯解,不過是自曝其短的拙劣藉口;反映的是對「如何談戀愛」這件事的無知。
對於戀愛生手的奉太郎,同樣為情苦惱的里志並不忍苛責,才會給對方台階下,說出「這只是對現況的『保留』而已」(四,55-6)。
若想「事半功倍,」奉太郎要做的並非拐彎抹角、「保留」現況,而是該陪女生「多走一小段路」才對。
作為偵探,他明明就能用最節能的手段,循最短路徑,成功破解地科準備教室的密室之謎:那就是觀察擦肩而過的工友先生、捕捉千反田「聽到腳底有怪聲音」的細緻線索;最重要的,依照奧坎剃刀法則,將「樓上」與「樓下」兩點用直線連起來。
取巧
換作「戀愛」,這位偵探卻在「試探女生心(しん)意(い)」這件事上「事倍功半。」
若說,「戀愛偵探」所探究的真相是女生「真(しん)意(い)」的話,「積極進取」才能接近真相才對。
奉太郎之所以願意陪千反田玩「非自願的偵探遊戲,」難道不正是為了「突破半吊子的現狀?」
假設,今天陪女生多走一小段路,或許兩人的關係就不會只是「保留」的程度。
奉太郎自己說過的雋語正應驗到自己身上:「沒『戀愛』經驗的傢伙越會走『遠路。』」
因此,里志的觀察相當中肯:奉太郎「今日的彆扭,『意外地,』或許會付出高昂代價」【今日の屈託は、意外と、高くつくかもしれない】(57)。
堅持走直線距離的「執拗,」他不僅愧對偵探的身分;在愛情路上,也會為自己耍詐而「多繞遠路。」
奉太郎拒絕繞一小段路到音樂教室,取巧走了直達樓下的近路,所付出的代價便是「離千反田的『真』意又越來越遠。」
這段徒增的差距則必須透過日後解開一連串懸案、空憑臆測,小心翼翼「概算兩人的距離,」一點一滴慢慢彌補回來。
偵探折木在「情愛」這條路上繞了遠路,呼應小說第四卷的標題「繞遠路的雛人偶」【遠まわりする雛】──指涉的便是「陪同扮成雛人偶的千反田,卻看不到對方迷人的妝容,就這麼白白走了這段冤枉路。」
米澤老師的《冰菓》呈現青春「絕對浪費」的性質:所謂的「青春稍縱即逝」並不足以描述;更為精確的是「青春無時無刻都在毫無用處地揮發殆盡。」
不諱言,甚至「辯證節能或耗能,」單調無聊或多彩繽紛,本身就是徒勞無功。
不論偏好「灰色」的奉太郎,再怎麼堅持「節能」精神,口頭上拒斥「薔薇色」的校園生活,口是心非的他卻在行動上背叛自己的信條。
無論再怎麼堅持「不必要非為,必要則儘速而為,」他終究掉入耗能的循環,參與對課業或戀愛都毫無生產效益的日常推理。
女郎蜘蛛會欠兩位
這便是京阿尼改編版出色之處:利用既已出版的有限篇幅,講述一段完整的故事。
動畫精準捕捉原作精神,將「地科準備室」布置成千反田這隻「女郎蜘蛛」所設的陷阱。
第一集的結尾,我們看到一位「自陷密室」的偵探:從用鑰匙打開地科教室那刻,他就落入女方「好奇心」的圈套。
他越執著「保留」現況,遷就「大小姐」、陪玩解謎遊戲,越無法接近女方的「真意,」始終無法脫離「曖昧」的密室。
就算奉太郎能找到每把對應謎題的關鍵,卻始終尋不著通往心儀的「她」內心的那把鑰匙,終而探得對方心/真意。這便是「薔薇色」的青春「徒勞」的本質。
分析的最後,值得深入思考奉太郎和里志事後檢討的問題:「奉太郎該不該大費周章,陪千反田走一趟音樂教室?」
折木既想貫徹自己的節能原則,又想「保留」與她之間的「現狀,」故拐個彎編造假的懸案來哄騙對方。
經歷國中與曖昧對象糾纏不清的三年,舊識里志以「過來人」的身分,良心建議折木「若想真正節省精力,應該陪對方『先走一段長路,』」
因為現在少走這趟,將來要付出更大的代價。
從功利的角度來看,言下之意是:若最終目標是跟女生交往的話,應該利用這些零碎,但能博得好感的片刻,慢慢培養感情。
里志的建議是說給有過戀愛經驗的人聽的,因為懂得營造心動氣氛的人會把握每個「獨處」的機會,滴點積攢所謂的「好感度。」
就像替情愛增添柴火,一點一滴替激情加溫。
如果以「得到女朋友,」滿足「晉升現充」的虛榮心為目的,里志的策略似乎有用。
然而,真正體驗過青春的酸澀苦楚的讀者,應會跟我一樣同意「折木應該堅持『執拗,』日後乖乖付出高昂代價。」
他應該堅持自相矛盾的節能主義,選擇「取巧」的方式,哄騙千反田乖乖吃下偽造的真相。
透過如此拐彎抹角的手段,折木得以展延毫無生產效益的「古典部時間,」若不是「獨處時間,」持續陪「大小姐」玩無聊的解謎遊戲。
正是「以不思議迎擊不思議,」折木得以「誤打誤撞」闖進大小姐的遊戲間;也因此,才會有日後〈繞遠路的雛人偶〉的橋段:折木得以陪「雛人偶,」繞這段名為「青春」的遠路。
「青春」這條路子本來就是蜿蜒曲折;行走的過程中,本就有充滿許多徒勞無功的時刻,甚至多到會讓人不斷懷疑「這樣做到底有沒有意義?」
正是在懷疑與不斷白費努力,人們體驗青春的苦澀。
也正是「徒勞」的本質,才會讓虛度光陰、浪擲青春的人們,在多年後憶起「那段應該珍惜,但當下不自知,而隨意揮霍」的酸甜歲月。
這種「枉/惘然」的感覺,正是《冰菓》系列所捕捉最符合青春的韻味。
原著
米澤穂信,《氷菓》,角川文庫,2001
---,〈やらべきことなら手短に〉,《遠まわりする雛》,角川文庫,2007
片源
冰菓 第01話(木棉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