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木用取巧的方式,企圖取悅女方,卻弄巧成拙。
對於有意識地遠離薔薇色生活的灰色少年,最大的諷刺莫過於戀愛機運降臨的偶然性。
這種「麻煩事」是他始料未及;發生的時候,想擋也擋不住。
正如周杰倫的經典老歌所示──「愛情來得太快,就像龍捲風」──戀情萌發之時,必然涉及某種「意外性。」
這種「意外性,」十分巧合地,跟老套的偵探故事中,主角「總是被無端捲入事件」不謀而合。
事件起於姊姊從貝納勒斯寄回家的信件;信中託付,如不是要脅,折木接下重振古典部榮光的任務。
儘管收到信件、受其所託屬意料之外,姊姊強勢的態度卻在意料之內;珍惜性命的奉太郎不得不走一趟古典部的社辦。
然而,意外總是緊隨跟後:原本意料放學後本應空蕩蕩的地科準備室,卻出乎意料出現了一位落單的少女──千反田。
更令人驚訝的是,這位僅有「一堂選修課」之緣的女同學,竟然對自己有印象──險些讓人誤以為「有戲。」
俗套的「黃昏窗畔的邂逅,」對「灰色」的折木來說,固然出乎意料;居然還有人想加入這種幾乎廢社的社團,這點令他猝不及防。
懸疑事件與戀愛契機並置,所營造出的反諷效果,顯著體現在折木深陷的兩難之中:受到的期待與「節能精神」相互牴觸的狀況。
這個狀況反映出他所扮演、相互衝突的雙重角色。
涉及密室的事件本身是合乎傳統的;就結構而言,此案實屬古典的「密室懸案。」
諷刺的是,身為偵探的主角,第一反應不僅不是採取「樂意迎戰」的姿態,反而消極地退避,甚至企圖掉頭離開。
更諷刺的是,主角本身握著開啟事件的鑰匙;甚至是他本人從外打開遭封閉的密室。
然而,最大的諷刺莫過於,在下課後於空蕩蕩的教室,邂逅一位落單的少女;對正值青春期年紀的男孩,個性再怎麼木頭,他也應該嗅聞到意外戀情的氣味。
折木不僅不把握機會,反而將這種機運理解成麻煩事──正如同是異性的年長姊姊,對他而言也是麻煩的存在──選擇退避三舍。
如此,我們可以看到主角個人與受期待扮演的角色之間的衝突:被指望成為偵探主角的折木,為了堅持自我,若不是某種鬧孩子脾氣似的執拗,貫徹節能主義,所採取的行動同時違反與跳脫「偵探故事」的傳統和「戀愛故事」的老梗。
窗畔對望
不只懸疑碰上愛情是偶然的巧遇,連事件的起始都是意外;這場意外就像密室一樣將少年困在其中,難以脫身。
非預期的解謎遊戲起於女方遭反鎖的差錯。
對女生的狀況毫無所悉,也絲毫不關心的折木,對事件本身興趣,顯然遠遠小於扭頭離去的念頭。
臨走前,折木提醒對方記得鎖門,卻意外得知她並沒有鑰匙。
千反田揭露自己手中並無脫離密室的「鑰匙。」
相反地,初入密室的偵探本人,卻諷刺地持有關鍵鎖鑰,而且偶然地親自開啟麻煩的事件。
這場偵探遊戲並非折木有意參與,卻無法抽身的困局。
被迫參與「地科準備室事件,」對折木來說,無異於「誤觸陷阱。」
甚至有好事的國中同學,福部里志,自願跑來充當偵探的助手。
思考敏捷的折木顯然必然扮演偵探,這是他的國中同學認證的。
他若非習慣於推理,甚至曾經做出一點成績,福部不會當著女生面前,肯認他的推理能力。
當千反田催促他推理出反鎖事件的真相時,冒充助手的福部還半挖苦地評論:「平常懶得動腦的」奉太郎,「一旦動起腦袋,還是會有像樣的表現」(一,31)。
而結果也果真如福部所述,折木回應這份期待(一,37)。
在意料之內,他雖然順利解開「地科準備室事件」的謎題,理所當然的表現卻帶來意想不到的後果:成功解謎的他卻誤觸誘捕陷阱,自陷千反田的「好奇心」誘網。
千反田「反鎖」折木
剛遭「反鎖」的千反田,「反」過來「鎖」住「不願涉入名為『青春』的奇案」的折木奉太郎。
偏好「灰色,」自認與薔薇色的社團活動無緣的他,如今卻招來不速之客,強制將他灰階色的人生染上玫瑰色彩。
更精準地說,是他「誤入歧途,」誤觸千反田這隻「女郎蜘蛛」──一種誘人的妖怪──編織的誘網。
動畫在呈現這段的時候,可說是入木三分:她招牌的烏黑長髮,被巧妙地繪製成纏滿整個教室的黑網,而折木被緊緊纏繞,就像誤觸蜘蛛網、掙脫不得的獵物。
編劇將收錄在第四卷的篇章〈手短に〉,無縫織入第一卷的情節當中,讓上半段劇情流暢銜接下半段「女郎蜘蛛會事件」的環節。
用生動但色彩柔和的圖像,搭配生機旺盛的翠綠色花朵,製作組賦予女主角親切卻危險的「女郎蜘蛛」的形象:既然人卸下心防,沉浸在對方魅惑的視線當中,卻隱含隨時要被吃掉的危險;毫無違和感地利用「蜘蛛-獵物」的關係,顛覆「偵探追逐犯人」的既有結構:讓「事件委託人反過來誘捕迷情偵探。」
這種安排可謂神來一筆:是我認為京阿尼最為出色的改編之一。
遭「女郎蜘蛛」千反田誘捕的折木已無抵抗能力。
原本想轉頭離開社團的折木,不僅沒有逃離密室懸案,還被迫解開親自開啟的謎題;甚至事件結束、走出密室後,自詡節能、「不參與非必要的社團活動」的他,竟只能主動繳交入社申請書:自甘淪為「為毫無產出的課外活動付出勞力」的奴僕,若不是被迫屈服在「大小姐」的眼神攻勢之下。
起先是被老姊性命威脅而不得不加入社團。
事件結束後,更準確地說,與千反田邂逅之後,折木竟自動繳出入社申請表。
此舉等於是「反」將自己「鎖」進千反田盤據的地科教室,鎖死在「薔薇色的青春」密室之中。
原本掌握解開「地科準備室事件」關鍵鑰匙的折木,竟因成功破解謎題,將自己「反鎖」進千反田偌大的雙瞳之間,無法自拔。
女郎蜘蛛擋在出口處
下半集的主要行動可以理解成折木「掙脫誘網」的嘗試,而這種嘗試不僅徒勞無功,反而令他越陷越深。
呼應「不熟習者走偏門」【不慣れなやつほど奇を衒う】,「弄巧成拙」這個主題貫穿整個後半集。
主角之所以弄巧成拙,正是不習慣千反田的存在。
事件開頭已經顯示折木的「節能生活」逐漸鬆動的跡象。
因為忘了帶作業,折木被迫虛耗精神,重寫已經寫過的作文。
重寫作業的過程中,他聽游手好閒的里志提起校園不思議之二「音樂教室的怨靈。」
詢問後,得知對方也是稍早在社辦,從好奇心旺盛的千反田那聽來的。
同樣地,千反田的存在再度讓折木做出與自己行事作風不符的舉動。
好奇寶寶千反田會特地來找他,指望他動腦筋、解開謎題。
對方隨後而至顯然也在折木的意料之內。
為了討好她,且在貫徹節能主義的前提下,折木不惜事先和國中同學套好招,捏造了七大不思議之一「女郎蜘蛛の会,」準備餵養人家。
後來我們得知,折木不費吹灰之力就解開「音樂教室怨靈」的謎題。
他只是不願大老遠跑到音樂教室進行推理,才會杜撰事件,好將推理的發生地控制在離教師辦公室直線距離最近的正樓下。
如此大費周章與同學套招,就只為了滿足女生的好奇心,折木已經違反自己的「節能」主義。
另外,從偵探傳統的角度來看,折木編造事件的舉動無異於「取巧。」
傳統上,讀者應該要有跟偵探主角「公平競爭」的機會;偵探應該要「公平競賽,」逐步蒐集線索,慢慢將事件的真相拼湊出來。
然而,折木卻在千反田來得及開口提問前,搶先餵養「自己設計、自行解開」的「女郎蜘蛛會」的謎題,以取悅好奇心強烈的她,若不是「虛應故事」的話。
這種「偵探自己創造懸疑」的作為,本質上違反偵探故事「應該讓讀者和偵探公平競賽」的鐵律。
偵探折木不僅使詐,還事先跟助手里志套了一齣假戲,只為了陪「解謎的業餘愛好者」千反田,徒然走一遭虛假的解謎過場。
折木自行創造的偵探遊戲根本牴觸了自詡的「節能精神」──「非必要而不為,必要而儘速做」:無端地捏造新的事件,讓原本輕易破解的事件淪為不再能在女生面前提及的廢案──如同撕掉的「女郎蜘蛛會招募宣傳」的廢紙。
折木自認「儘速而為」的「取巧」不僅多此一舉,且「畫蛇添足。」
折木企圖透過臨時編造的假戲取悅女生,卻適得其反。
與前一次事件中的反應大相逕庭,受餵養「女郎蜘蛛會事件」的千反田,不僅沒有為折木的「推理表演」感到驚艷,反而「不感到一分驚訝。」
聽完折木的解釋,她是這樣回答的:
ありましたね......。不思議です、いまのお話を聞いた後だと、あるのが当然という気がして、驚きがありません(四,46)
禮貌性「不可思議」的回饋掩蓋不住「得不到驚喜」【「驚きがありません」】的失望。
這種「毫無驚喜」的收尾,本質上,牴觸偵探敘事應該帶給讀者「驚喜」的原則。
折木拙劣的臨時演出,不僅沒能取悅女方,反而換得尷尬卻不失禮貌的回應。
【請接續下一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