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租屋多年,租處離爸媽家很近,大夥總是戲稱我有個可以外借的蝸牛殼。
因為我真的會這樣。鑰匙隨手丟在門口,誰要來住就開門進來,跟我說一聲,我晚上就回爸媽家了。外借公告也很簡單:有熱水,冰箱有蘋果,剩下什麼都沒有,毛巾自己帶,沐浴乳沒了就幫我買一罐,真心感謝,扶貧不要等。於是每個月總會有幾個好友相聚,自動自發幫我補衛生紙。一天,我外縣市的女生朋友要來借住一晚,隔天相約看展。結果到了晚上,她發訊息說:「你可以來一下嗎?」
我剛從廁所出來,頭髮微濕,看到朋友的訊息,先跑馬燈思考她的人生近況,她分手了嗎?要換工作了?還是突如其來的家庭糾紛?我想了一輪好像沒事,隨手回:「好啊,等我15分鐘,要喝牛奶嗎?」
訊息神速,她寫:「牛奶是什麼啦!」
我一邊找鑰匙一邊笑:「我們也一把年紀了,難道你要喝啤酒嗎?」
於是當我散步回租處,打開門看見牆壁上有一隻喇牙,稍顯狐疑:「這位小姐,我家就在深山裡,你有必要為了喇牙叫我出門嗎?」
她理直氣壯說:「我怕會有另外一隻在哪個角落我不知道,他們不是成雙成對嗎?」
我更加不理解,怕昆蟲來我家住不是找事嗎,於是單刀直入:「你需要我陪你睡嗎?還是有我沒跟上的即時動態? 」
她穩穩盤坐在沙發上:「我就不能難得來一趟,想跟你聊聊天嗎?」
內心充滿疑惑,但朋友多年,深知不要用理工腦回應別人的感性需求。
只好說:「我只能用冰牛奶敬我們友誼了。」
她笑著接過:「好啦,多陪我一個晚上而已。」
朋友握著方方的冰牛奶,握出一種香水的氣息,她說:「你還記得我們去年吵架嗎,你嫌我總是在抱怨同事,又任勞任怨不離職,沒辦法繼續陪我糾結。」
我接著回:「對啦,竟然是這個開頭,那時候講話太直接了,幹嘛,還不開心嗎?」
她嘆了一口氣,把公司群組的對話拿給我看,新鮮出爐,老闆寫著要員工旅遊,以在職同事為主,其他人會補貼獎金。她又嘆了一口氣:「我就是那個其他人,才剛提離職就要員工旅遊了,你會不會覺得我很笨?」
無聲的沉默都是彼此的明瞭,有時候付出得多,不代表分紅也會有份。但也無妨。
我回:「我知道你喜歡你的工作,願意負責也是為了自己的成就感,其他同事和我都不重要,別懷疑一直以來的努力。」
頓了一下,接著說:「但也沒關係,我就問,他們員工旅遊去哪,我們也去。」
她沒有再說話,只是用指節輕輕敲了敲牛奶盒角,像是在打拍子。
我看著她手指發白的樣子,忍不住接了一句:
「明天別看展了,你喜歡山還是海,即刻出發?」
她笑了一下,那笑像一種緩慢解凍的冰塊。終於出聲回道:「我沒有離職離得很漂亮,也沒什麼人來說謝謝,但想一想──我也沒欠他們什麼,就夠了。」
我鬆一口氣:「真的,雖然沒有高光離職,但不欠就好。我剛那句話押韻了嗎?你要不印在行李箱上吧,以後旅遊還可以造福其他遊客。」
她笑出聲,笑我往臉上貼金,但我只有冰牛奶可以貼了。睡前的細碎閒聊,我們誰也沒提薪水,沒提離職,也沒再提公司。手機畫面被海景咖啡,陽明山秘境,宜蘭私廚覆蓋,悠閒的氣息漫開,牆壁上的喇牙大概出去逛大街了,再也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