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所學校,總會有那麼一個名字。你進學校時他早就畢業了,沒見過長相,卻像某種神祕角色一樣活在傳說裡。
像小說裡的王、漫畫裡的反派、或某段過去無法考證的傳奇。
在屏科大,這個名字叫「蝙蝠」。
我大一入學的時候,他剛好離開校園不久。但不誇張,真正開始喝酒前,我早就聽過他的事蹟不下十次。
那些已經在我眼裡是「酒精超人」等級的學長們,像是人文、顆顆、虹羽,每次只要酒過三巡,話題就會飄到某些過往「酒界暗黑史」,而那裡幾乎都藏著蝙蝠的名字。
其中最經典的,莫過於他長駐屏科門口的那段時光。小七與全家外面都有桌椅區,是他霸佔過的主場。聽說那時他會坐在那,每天固定時段,手上總有啤酒,一眼掃過經過的學長姐,抓到就坐下來開喝,不給理由。
那種感覺不是邀請,是徵召。你若裝作沒看到,他也不吭聲,但會用一種「我等你來自首」的眼神盯著你。
學長們被他搞得精神緊繃,甚至有人寧願繞遠路,也不從那經過。
還有一次,人文跟虹羽跑去對街,躲進一排行道樹中間,靠著樹幹裝自己是景觀的一部分。那畫面我沒親眼見過,但光是聽學長講到一半笑到斷氣,我就知道,那段日子有多「驚險」。
這種荒謬的劇情,說不定放在台北會覺得中二又尷尬,但在屏東,就是有種說不出的合理。
那種夜晚、那種酒後空氣裡的自由與任性,恰好容得下蝠爺這樣的存在。
而我「桓爺」,自稱沒醉過的學弟,也終於遇見他那一天。
那天是某場大學生活裡毫無徵兆的聚會,地點在哪已經模糊,只記得燈光昏黃、桌上堆滿鹹酥雞與檸檬啤酒空罐子,我手裡的酒還沒喝完,蝙蝠就像從傳說走出來一樣,坐到我對面。
他看起來比想像中瘦小,戴著一頂老掉牙的帽子,臉上那種不疾不徐的笑容,比氣勢還嚇人。
「你就是那個說沒醉過的學弟喔?」
「對啊。」我笑笑地回應,心裡其實有點緊張。
他笑了一下,語氣溫和得出奇:「那今晚…就別客氣了啊,桓爺。」
後來發生什麼事,我記得不多了。
有印象的只有幾個畫面——我記得自己站起來敬酒時手有點抖;記得人文在旁邊狂笑說「你GG了」;記得我舉杯時還故作鎮定地說「來啊,讓我見識一下傳說」;記得學長們一口接一口地灌酒,那速度就像交接棒不斷輪迴。
然後就是斷片。
我只記得有一瞬間,我整個人癱坐在洗手台旁邊,意識像那隻被昆達釣起來、還被放進水槽的「勾呆」嘴巴開合開合,冒著泡泡,好像在吐出來也不是、不吐也難受。
那感覺像是:身體還活著,但靈魂已經報警。
再清醒的時候,是在自己床上。頭痛欲裂,手機顯示凌晨五點多,訊息幾通未讀。窗外還沒亮,我摸著頭,只說出一句:「幹……我接下來一個月不喝酒了。」
這句話我還記得講得很真誠。真的,從內心深處發出來的悔意。
不過,你也知道的,這種話通常只會兌現不到三天。
那時候其實也沒有人逼我喝,大家都笑著說「不行就說」,但我明明知道自己快掛了,卻還是撐。為什麼?
我後來想想,或許只是單純想撐住某種面子,或是想在傳奇人物面前證明自己撐得住——雖然最後的證明,是把自己變成泡水的勾呆。
現在想起來,會覺得當時真的喝過頭了。
但好像每段青春裡,都會有一段這樣的過頭。
你不是真的為了什麼目標或結果,只是揮霍著自己身上還能承受的衝動與年歲。也許是為了被記住,也許是想要自己回頭看的時候,能知道曾經有一晚,喝醉得像樣。
蝙蝠後來還是偶爾會出現,像一陣風,來了、喝幾杯、拍拍肩說聲「不錯啦,桓爺」,然後又不見。
而「桓爺」這個稱呼,其實原本是他戲稱我那個不知天高地厚、自稱沒醉過的學弟;但後來我漸漸明白,那或許不只是玩笑,而是一種像傳承一樣的肯定,雖然我沒有什麼酒量,只有酒膽而已。
屏科的酒局從來不只是酒,而是一種生活儀式。有人喝醉、有人記得、有人斷片,也有人把這一切當作青春裡最有誠意的混亂。
而蝠爺,仍然是我們故事裡的那個角色。
你不一定常見到他,但你知道,只要屏科的酒還沒乾,他就在某處等著你舉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