屏科大門口的小七,有一塊大家都默認的野餐地。
鋪著水泥,旁邊有幾棵樹,一到晚上會有幾隻流浪狗趴著不走,有時候是我們搶地,有時候是牠們先到。
學生與流浪狗之間的地盤爭奪戰,就這樣默默進行,沒人寫過規則,但大家都懂默契。
那地方,莫名其妙地成為了emo時候的避風港,也是夜裡無聊的歇腳點。
我們喜歡席地而坐,手上握著由大地的小麥製成的啤酒,像是在對土地行禮。謝謝這片屏東夜空,總是能讓人喝得無憂無慮,吐得名正言順。
峻暐是我大學的好兄弟,過去他住在德齋,那地方有我幾段散落的記憶。
某幾場失控的夜晚就停留在那間陽台總是很熱的宿舍裡,其中一場最讓我印象深刻的,就是初次遇見「梁哥」的夜晚。
他名字裡其實沒有「梁」,但我們都叫他梁哥,因為他總是帶著高粱出場,真的是那種高粱的「梁」。
我大一時第一次見到他,他沒有握手,也沒有寒暄,他做的第一件事是從書桌底下拖出一排58,像在擺神壇。我那時才剛入社不久,還搞不清楚怎麼敬酒,他就指著桌上說:「這些今天是給你的,當見面禮。」
我想,哇靠,這人禮數真重。
一杯杯下肚,酒精像在我體內開始蓋水壩,嘴裡已經在失速,我還在說「我ok啦」,還很有精神地拿著小鑼開始敲。
敲著敲著,還自以為是什麼民宿技藝團。結果敲到後來,不只把鑼敲響了,連自己的意識都敲碎了。
據他們所說,當時他們還問我還好嗎,我笑笑說「ok啦」,下一秒就從塑膠椅上跌到地板,直接斷片。
梁哥說那是他第一次見到我,當下只覺得:「這學弟有夠ㄎㄧㄤ。」
也是從那天起,德齋變成我記憶裡某種特殊的場域,不只喝醉,也認識了很多未來會一起胡鬧的角色。
其中有一次,峻暐帶了一個同學來找我。
說:「這個人跟你很像,叫祐銓,感覺你們會合得來。」
我聽說他「一杯倒」,當時我們準備的是啤酒,心想:「那應該可以小玩一下,不至於馬上躺平。」
第一次見面,我們彼此愣了一下,不是因為不認識,而是因為那種「你怎麼好像我某一個版本」的熟悉感太強烈。
我們坐在小七門口的水泥地上,流浪狗當晚不在,等於整片地盤都是我們的。
話題從生活聊到感情,從感情聊到某些各自的荒唐日子,然後就開始不斷碰拳。
每一個「欸你也是?」都像是在確認彼此不是亂數生成,而是系統預留給彼此的平行備份。
我們都經歷過一段拮据的求生期。
我有過吃稀飯配肉鬆、偷拔學校農地菜的日子,他也有他自己的活法和撐法。
關於愛情,我們都曾經自以為灑脫。
但越聊越發現,其實不是沒有認真喜歡過誰,只是每次當真心出現,反而會不像原本的自己。
原本嘻笑怒罵、什麼都敢講,喜歡之後卻變得小心翼翼,綁手綁腳,好像連說一句話都要演練三次。
我們就笑,說那是不是某種懲罰。
然後彼此叫對方邱吉爾。
比著手指做出一個大V,戲稱這是我們感情世界裡為數不多的勝利姿勢,實際上也只剩啤酒陪著我們在地上打轉。
祐銓真的是一杯倒。雖然那晚只是啤酒,但還沒聊滿半小時他就開始恍神,臉上浮現那種「我真的沒有醉,但身體先決定先躺」的表情。
他還硬撐著說:「我沒醉,我只是太進入這氣氛。」
五分鐘後他直接倒在小七門口的地板上,手還卡在樓梯邊,像在搜尋 Wi-Fi 訊號。
那一幕我笑到不行,也默默想著:「果然會喜歡這種人。」
一路走來,我都很感謝這些莫名的緣分。
有些人只見一面,有些人會突然闖進來,跟你聊聊彼此的生活廢話、愛情敗筆,然後像某種拼圖,把你缺一角的靈魂對了上去。
屏東的夜不多華麗,但夠真。
一罐啤酒、一塊地、一個剛好合得來的人,就可以讓那晚變成記憶裡的高光時刻。
那天,我記得的是我們碰拳的聲音、狗沒來的空地、還有祐銓嘴裡那句:「我沒醉啦。」
這些畫面沒什麼了不起,卻讓人想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