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她身旁，看著她的眼淚一滴一滴地落下。她沒有發出聲音，只是靜靜地垂著頭，肩膀輕輕抖動著，我聽得見她的心在裡面碎掉的聲音。 我湊近她，聞了聞她的臉。那味道和平常不一樣，是濕濕的、鹹鹹的，不是夏天的汗水，而是一種傷心的味道。我小心地伸出舌頭，輕輕舔了她手背上的淚水，鹹的，讓我皺了皺鼻子，可是我想安慰她，因為她在哭，而我什麼都不能說。 「喵──」我叫了一聲，想讓她抬頭看看我。但她沒有反應，還是低著頭，讓淚水繼續落下。這樣的她，和平常那個會笑著摸我、跟我說好多話的人類不一樣，她平常都會跟我一起喵喵叫的，為什麼今天沒有。 我伸出尾巴，輕輕蹭過她的手臂，那是我能做到的唯一溫柔。我不知道她能不能感覺到我，但我希望她知道，我一直都在。 她最喜歡我翻肚撒嬌了。每次我躺下來，四腳朝天地扭來扭去，她總會笑得好開心，說怎麼會有貓咪這麼可愛，你真是全世界最可愛的貓貓。那是她難得會笑的時候。我試著這樣做，滾到她面前，把肚子亮出來，還發出一聲軟軟的嗯嗯聲。 可是，她沒有像平常那樣笑，她沒有說我可愛，也沒有伸手來摸我的肚子，更沒有把臉埋在我的肚子。她的頭還是低著，眼淚還是在落。 我停了一下，然後默默地退回到稍微遠一點的地方，給她一點空間。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但我知道，有時候，她只是需要一個不說話的陪伴。 於是我就靜靜地坐著，像她過去靜靜陪著我一樣。她曾經也這樣，在我最膽小、最不安的時候，一動也不動地待在我身邊。現在換我了，我是她的貓，我甚至覺得我是她的家人，我會在這裡，不離開，直到她抬頭的那一刻。 但接下來的那一刻，卻不一樣了。 她突然站起來，什麼都沒拿，門就這樣「砰」地被打開了。她衝了出去，沒穿外套，沒戴安全帽，甚至隨便踩著拖鞋就跑出門了，事情發生的那麼突然。 她平常不是這樣的。每次出門前，她總會跑過來摸摸我的頭，揮揮手說：「我要出門囉，你自己一隻貓要乖乖在家，我等等就回來哦。」然後我會看著她穿好衣服，關上門，留下熟悉又安心的氣味。 但今天，她連看我一眼都沒有。 我坐在門邊，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她去哪裡？她為什麼看起來這麼急？她是不是忘了我在這裡，也會擔心她？ 我靠在玄關的一角，靜靜等她。 等了好久好久。 終於，我聽見那熟悉的嗶嗶聲，門開了，那是她的味道。 可是她什麼都沒帶，沒有她最常帶回來的香噴噴的食物，也沒有搬著一堆網拍的箱子。 她的眼神空空的，像是靈魂沒跟著回來。她沒有說話，沒有叫我，也沒有像平常一樣在玄關一眼看到我後笑著大叫：「我回來了！小貓咪在哪裡啊！」 她就這樣走了幾步，忽然整個人倒在地上，蜷縮起來，抱著自己。眼淚又流下來了，比剛剛更多、更快。 我走近她，靠著她的身體。她的體溫好低，冷得不像她平常溫暖的樣子。她的頭髮亂亂的，好像在風裡奔跑過，或者，她是從什麼可怕的地方逃回來的。 我想幫她整理毛髮，就像她每天幫我輕輕順毛一樣。可是我只有舌頭，我舔了幾下，試著讓她看起來整齊一些，讓她像原本那樣漂亮，可是她的淚水滴在頭髮上，我舔不開。 她到底去了哪裡？為什麼這麼冰冷、這麼凌亂地回來了？ 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我知道，我不能讓她再一個人面對了。
她倒在地上，抱著自己，像一隻失去了方向的人類。我就這樣靜靜地趴在她身旁，不出聲地陪著她。
時間過了很久，我不確定是幾個呼吸，還是幾千個。窗外的光線慢慢變了，我聽得見她的心跳聲一陣急、一陣緩。
然後，她忽然動了一下。
她嘴唇微微開合，好像在說什麼，聲音很小，像是怕吵到誰，又像是在問自己。她一邊哭一邊喃喃低語，說著：
「貓，有吃飯了嗎？會不會餓了？食物還有嗎？我在幹嘛我到底在幹嘛...」
她的聲音破碎得像揉過的紙一樣，帶著哽咽。
我動了動耳朵，靜靜地聽著，不敢出聲。
她忽然爬起來，動作有些踉蹌，眼淚還沒擦乾，臉上的紅印跟淚痕還留著。她走向櫃子，拿出一堆我的零食凍乾。
「咪啊，飯飯、飯飯、來吃飯飯了好不好？你是不是餓了，是我忘了」她邊說邊拿出我喜歡的零食，還有我最喜歡的罐頭湯。
她先幫我倒了滿滿一碗鮪魚湯，然後補了飼料，接著在上面擺上零食，動作有些急，手還在顫抖。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她邊放邊用有點沙啞的聲音說著，像是要補償什麼一樣，也像是在懇求誰的原諒。
我沒有馬上走上前去吃。
我只是坐在原地，看著她一邊哭，一邊拼命地把零食往碗裡堆，彷彿那是她能做的唯一一件還有意義的事，碗裡有雞胸肉、蝦仁、干貝、鮪魚、吻仔魚，還有灑上貓薄荷調味料，像是彌補什麼一樣，這堆得像小山的食物，映照出她內心的空虛。
我知道，我只是隻貓，我只要乖乖吃飼料就好。但我也知道，她此刻的心裡，比我更餓。餓的不是肚子，而是那種想抓住什麼、卻什麼都握不住的飢餓跟無力。
她蹲下來，看著我的碗，眼淚又落進去一滴。她沒有發現。
「我不知道…我怎麼了…我是不是壞掉了…我怎麼會這樣…」她自言自語。
我終於慢慢走近，低頭咬了一口零食，輕輕地發出咔咔的咀嚼聲。
不是因為我餓了，是因為我想讓她知道：我還在，還需要她，希望她還記得她是我最重要的人。
她抬頭看我一眼，那雙眼睛還是紅的、還是空的，但在那一刻，我感覺到她的眼神有了一絲回來的樣子。
我不知道這是不是好的開始。但至少，這一刻，我和她還在彼此身邊。 她就這樣環抱著自己，靜靜地坐在地板上，眼睛專注地看著我吃飯。 像是我吃一顆飼料，她的心就踏實一點；我咬下一塊凍乾，她的眼神就有神一點、柔和一點。 彷彿我吃飯這件事，是她此刻生命中唯一能肯定的事，唯一還有重量的存在。 我知道了，我要吃得認真一點。她會開心吧？ 我咬的比平常賣力些，讓牙齒跟食物發出咔咔的聲音，發出我還在這裡的訊號。 等我吃得差不多了，抬起頭，看向她。 她終於慢慢地伸出手，沒有說話，只是輕輕地撫摸我的頭，像是碰觸一個小小的卻依然溫暖的世界。 她的手順著我的毛，一下、又一下，我還能感受到她指尖的微微顫抖。 然後她輕聲問我：「好吃嗎？你還好嗎？你沒被嚇到吧？」 那句「你還好嗎」，像是她在問我，也像是在問她自己。 我沒有回答，只是眯起眼睛，發出一聲軟軟的嗯嗯聲。 我知道她聽懂了。 窗外的風，輕輕吹進房子裡面。生的氣息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了，落在我們身上，沒有言語。 她沒再哭了，只是靜靜地坐著、靠著桌子，一隻手放在我頭上，另一隻手還抱著自己。 那天之後，她還是偶爾會流淚不止，偶爾會突然沉默不語看著天空，我不知道她在想什麼。但她會記得替我準備飯、會記得摸我，會記得我一直都在。 我不知道她會不會徹底好起來，但我知道，她正在一點一點地往回走。 我會等她。 就像她當初，在我什麼都不懂的時候，也這樣等過我一樣。
我寫那些沒說出口的感受，也寫那些被忽略的日常角落。
我的文字不大聲，只是靜靜地存在著。 如果你也習慣在人群裡沉默，那我們也許在字裡行間早已見過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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