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中的長廊,原民守護的集體文化

更新於 發佈於 閱讀時間約 7 分鐘

圖文:烏舜安奕

『長屋是原住民生活的集體回憶,禦敵用的高腳、歡慶活動的長廊、伴隨原住民度過許多風雨日子,建立了人與人,人與大自然深厚、和諧、真摯的感情。』

繁華都市的象徵,是由高聳的建築物體現著城市高速發展的進度。過度的照明不僅使城市充滿光害,也讓夜空滿滿的星辰不再閃耀;四處築有保安亭的住宅區,把公園與湖畔圍繞,試圖將它歸為產業領域;重重的籬笆、厚厚的牆壁、深鎖的大門,讓身在城市的人兒彼此相隔,越來越遙遠、越來越沉默、越來越陌生。

唯有在翻山越嶺的峇南內陸,才能真正感受熱鬧、歡喜、擁抱、熱情日夜不缺席,陣陣歡樂傳自耳邊,從這角落到那盡頭,人人有份、戶戶享樂;身居長屋,讓村人成了最親密的家人。

長屋(Long House)是馬來西亞-砂拉越峇南內陸原住民團結的象徵。一排至少十戶單位的長屋,擁有超過100米長、5米寬的走廊,讓孩童們可奔跑玩樂的天地、也是老輩編制漁網、籃子和手工藝品的空間。在長屋,有着說不盡的歷史和數不盡的故事,代代相傳的直到不見邊著的盡頭。

長屋,是群居和團結的象徵,不同族群有著不同類型的住所。比如,曾以遊獵為生的本南族(Penan),居住建築極為簡單,竹類或藤製搭成一間茅屋,住個三五年便遷移至其他地方,繼續尋找獵物為食物;伊班(Iban)、肯雅(Kenyah)、加央(Kayan)族的居住特點為長屋,族人不分你我的共處於同一空間中,沒有籬笆,沒有隔閡。

這是弄阿布(Long Apu)其中一個長屋的牆壁。這幅畫稱為“守護者”,意指萬物皆有靈和關聯,村里的靈魂人物守護著萬靈。

這是弄阿布(Long Apu)其中一個長屋的牆壁。這幅畫稱為“守護者”,意指萬物皆有靈和關聯,村里的靈魂人物守護著萬靈。

禦敵的高腳建設

不過,長屋的特色也隨著時代的轉變而改變,曾經的長屋背負著保護族人的使命,年老的峇南內陸原住民憶起說到,“那是讓人聞風喪膽的獵頭族時代。”

“祖先的長屋為高腳屋,高腳讓屋身與地面相距超過3米,為的是當敵人前來侵犯時,族人即持長茅,在長屋的四周禦敵,避免地人入侵。”85歲的加央族隆安(Longan)身在城市的排屋中,細細的回憶那祖父母曾經提及的往事。

隆安說,“長屋是砂拉越多數原住民的住所。祖先年代所設計的長屋因禦敵而設,所有的長屋都是原住民親自翻山砍木材和竹藤,沒有電鋸和釘子,卻能以斧頭將樹桐砍劈成平滑的木材,再以竹藤將搭上的木綁上,在全村人的一木一搭之下,完成了長屋的建設。”

進入長屋必須攀上一級一級的小梯,為樹幹所製,亦可移動。每當入夜時,村人便會將梯子收起,預防敵人攀上長屋偷襲。

當時原住民的男人們身上都配有一把屬於自己的巴冷刀,除了進山砍木材、劈竹子,遇敵時則以之砍頭。不過,獵頭的事蹟縱使曾為個人的驕傲、村莊和民族的榮耀。在原住民的傳統(泛靈)信仰中,指的是天地万物、自然界现象、祖灵等皆有其灵。

原住民在戰爭中以巴冷刀獵取敵人的頭顱,為勇者之風範與象徵,人頭數量也決定了該人的能力與地位,更是少女們擇偶的主要條件。

然而在18世紀中期,砂拉越(當時譽稱為婆羅洲)為英殖民地,在傳教士進入各大小部落傳教時,原本為泛灵信仰的原住民也逐漸改變,洗禮為天主教徒或基督教徒。民族的獵頭習俗也遭禁止,久而久之相關泛靈信仰的故事與傳說,也成了原住民之間默契的禁忌。

長屋的高腳設計出了是禦敵用途,還有防潮清爽的功能。在建設長屋時,原住民曉得選擇好木為屋頂瓦片,縱使沒有室內風扇或冷氣,在炎熱的白天中,身在長屋裡仍感覺清爽涼快。


缺乏衛生健康教育

從前的長屋是沒有洗手間。隆安說,原住民沒有“私隱”的概念,也不懂得照顧衛生觀念,高腳屋下的空間為飼養家禽,除了數十隻的野雞,還包括打獵所獲的山豬,也有原住民在高腳上方大便,糞便即成了獵物的食物;或婦女生育時,將孩子的繫帶間斷,胎盤往下丟,也成了山豬的食物之一。那是一個個人與環境衛生不被正視的年代。

我曾探訪峇南內陸的一個本南村落——弄巴甘(Long Pakan),在那擁有數百人口的村莊中,只有一間公共廁所。據了解,那是傳教士進入該村裝時,教育村人注意個人衛生而設的獨立廁所。惟當習慣成了自然,強求的改變也沒有效果。據知,村人依舊往河邊洗澡、如廁、洗衣,將唯一的公廁置於一角,直到任何外來者探訪時使用。

也有些村莊例外。弄特八里(Long Terpalit)也在峇南內陸,一個由前任校長擔任村長的肯雅村莊。在那裡隨地可見小黃花、綠草地,每個角落都插有一個告示板,皆為“隨地丟垃圾者罰款1令吉”、“請保持村莊的清潔”等。

在城市皆可看見“隨地丟垃圾者罰款500或1000令吉”,而此告示牌下就是一堆垃圾。但對於內陸原住民而言,1令吉的價值大小各異,不過卻是人人遵守,以致村莊一直保持清潔,村人彼此也互相尊重。


集體創作的長廊回憶

村莊最熱鬧的地方,莫過於沒有籬笆、沒有隔閡的長廊。大夥兒鋪著草蓆,吸著草煙、嚼著檳榔的從白晝暢談至黑夜;在農作物豐收的季節中,則為暴晒農作物;也是辦活動、宴請、祭奠的空間。

去年12月,我曾拜訪峇南弄立安(Long Liam)與村人一同慶聖誕時,長屋的設計充分發揮了其群居與團結的功能。

聖誕節的長廊,從沒停止過熱鬧與歡樂。

聖誕節的長廊,從沒停止過熱鬧與歡樂。

三天兩夜的節慶中,每日的三餐都由不同家戶負責,不過要準備數百人的餐食不容易,因此左鄰右舍約10戶人都會一同協助煮食,短短兩小時內準備數百人分量的菜餚。到了另一餐,由另一家戶負責時,其左右鄰舍也自動自發的協助準備,以此方式完成了數天的節慶餐食。

入夜,村人結束了教堂的歌唱、頌詩、祈禱活動後,各家各戶準備好小食和飲料後,老年人待在家中等候,其他的村人便一同出發的從長屋的始端,唱跳至末端;再從末端唱跳至始端,傳統樂器沙貝(SAPE)、傳統舞蹈Ngajat、傳統犀鳥羽毛頭飾、服飾、裝飾品皆從陳舊的箱子中取出,紛紛在這重要節日中派上用場。

原住民長屋的另一個特徵,是大部分都畫上了傳統圖騰,有些像是犀鳥、老虎和獅子等。據知,這與舊時代的傳統泛靈信仰有關,象徵勇氣,也為保護功能。不過隆安感嘆,現今大部分的原住民已不知圖騰的象徵與意義,一切的記憶和故事,隨著祖先回到了原來的地方。

此外,舊式長屋因全木所製,以致火災時必全盡燒毀,峇南內陸的弄特邦安(Long Tebangan)就因火災而在近百年以來搬遷3次,每一次都不會在同一地點重建長屋,因擔心火神重訪。

曾經熱鬧百年的長廊,孕育了多元與濃厚的文化;在現代化發展的侵蝕下,遺留下的是歷史的痕跡,與老人無聲的寂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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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續文化的長屋發源地

隨著時代變化,種種因素如政治、經濟和宗教等陸續進入原住民的世界,打開原住民的世界,更給傳統文化與信仰帶來了不一樣的火花。其中最明顯的莫過於曾經不曾有過的風扇、電燈、床褥等都出現於長屋中,而部分長屋不再依戰爭目的而建設,而是個人喜好。

曾經的長屋是村人一同生活,面對問題一同解決,有喜事節慶一同慶祝,然而如今因現代化的進入,原住民開始選擇生活的方式——獨處還是聚居,成了村人是否還能無條件的同心、團結的最大挑戰。

但如今,峇南面對最大的問題,不是現代化帶來的磨合和挑戰,而是砂州政府一意孤行強制實行的水壩計劃,一旦峇南水壩計劃通行,超過26個村落將淹沒於水壩的死水中,所有的傳統文化、團結情感都淹於水底,步入歷史中…

長屋,不僅是原住民的生存居所,亦是他們建立情感、團結同心的地方,讓我們攜手與他們請願,延續原住民的原生文化,為馬來西亞保留多元文化的遺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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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女兒的內陸家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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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陸Ulu Baram, Sarawak,是女兒的另一個家鄉,是其kayan族父親的生長地。這片淨土,為她而守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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