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彥康回到公寓的時候,天色已黑,深夜。
連著拍了兩週的戲,今天原本是唯一的休息日。他本來計畫搭最早一班飛機回來,只為陪蘇趁一起去醫院念故事給病童聽。
這件事蘇趁一直沒主動提起,是他偶然聽助理小吳無意間提起:「蘇老師每個月都會固定去兒童醫院唸故事,不收酬勞也不讓人拍照,這月16號排定要去……」
他心裡有些動容,覺得蘇趁那樣自由散漫的人,竟會對某件事堅持得那麼深。
那時他只覺得蘇趁很好心善良,現在,他甚至開始擔心自己可能配不上這樣的他。
偏偏拍攝拖延,他走不開。
到了家門前,他遲疑了一下沒按密碼。
他怕進去後看到空蕩蕩的房間,怕自己錯過了那點什麼。
但門一打開,他就聞到了屋裡的味道,溫暖的燈光下,蘇趁正坐在地毯上摺紙,一疊彩紙和蠟筆散落在茶几旁。
他穿著寬鬆的棉T,腳邊還放著一包沒拆的繪本。
「你回來啦?」蘇趁沒回頭,只揮了揮手,「先去洗澡,你身上全是灰塵味。」
池彥康站著沒動,眼神在那包繪本上停了兩秒。他喉頭一動,走過去蹲下,看著那些畫著可愛角色的封面。
「今天順利嗎?」他輕聲問。
「嗯,孩子們都好棒,有一個還畫了我送他的兔子給我看。」蘇趁笑答,隨口說著:「不過你知道嗎?我原本以為今天會很慌,準備好故事書和小禮物忘在車上,還好姜醫師幫我處理了。」
池彥康的動作頓了一下,雷達響起。
「姜醫師?」
「就是那個兒科醫師啊,你有印象吧?我們之前在活動上遇過一次,他今天剛好也在醫院,說他記得我上次講過喜歡一款老式繪本,結果今天真的送來了。」
「他記得你說的話?」
「欸,他記性很好耶,上次我說那書絕版了,他居然還能找到台版舊書,書頁有點黃但保存得很好!他還貼心告訴我,你說這本書讓你童年快樂,我就想讓孩子們也快樂……」
蘇趁邊說邊翻出一本書給池彥康看。
池彥康接過那本泛黃的小書,封面寫著《小狐狸的勇氣》,翻開來,第一頁有一行漂亮的字跡:
願你始終擁有說故事的勇氣,像那時一樣。
恒叡留
前所未有的危機感浮現,池彥康沈默了。
蘇趁沒注意他的情緒,繼續碎念:「其實他人真的蠻不錯的,孩子們都很喜歡他,我也省了很多事……」
「你們,很常見面?」
「也沒有吧,就醫院碰到幾次,他病房工作忙,我也忙,但剛好時間對上就聊一下,怎麼了?」
池彥康搖頭,把書還回去。
那晚,他一夜沒睡。
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_
幾天後的片場。
池彥康坐在化妝間,造型師幫他抹粉時聊起最近的慈善活動。
「對了,蘇老師前幾天不是跟你去醫院嗎?那活動的影片我有看到欸,跟那位姜醫師搭得很好耶,看起來像老朋友那種。」
池彥康頓了一下:「影片?」
「對啊,有個醫院志工私拍上傳的,雖然沒拍得很清楚,但看得出來氣氛超溫馨。」
那天,他請助理小吳搜遍了整個網路,終於在一個熱心志工的貼文底下找到一張模糊的照片。
蘇趁蹲在病床邊講故事,姜恒叡就站在他後面,兩人沒有過多肢體接觸,但畫面很安靜,很自然,很像日常。
那一刻他突然發現,原來有些人不需要喧囂就能慢慢滲進你生活裡,只靠著默默記得你說過的話,替你完成想處理的事。
而他,池彥康,一個人站在聚光燈下,什麼都做不了。
這種情緒一直延續到第二天。
池彥康拍戲的時候表現依然精準,但收工後,大家都隱約察覺到他心情低落。
平時就話少,今天更像徹底封閉了自己。經紀人幾次想找他討論代言事宜,卻都被他輕輕一句改天吧,打發了。
晚上,蘇趁主動傳來訊息:「明天要不要吃火鍋?我訂了你愛的那家,拍戲結束我們一起去?」
池彥康盯著那行字很久,只回了一句:「好。」
隔天晚上,火鍋店裡。
蘇趁早早到了,包下了角落最安靜的位置。
池彥康進門時,看見他正蹲在桌邊,認真地用手機查菜單,眉毛皺成一團,一副想給他最好的樣子。
他走過去,輕輕叫了聲:「蘇趁。」
蘇趁抬頭,眼睛亮了,笑得像個小孩:「你來啦!快坐,我點了你最愛的那幾道,湯底也換了你喜歡的龍骨口味,ㄧ點也不辣……」
池彥康聽著,一邊脫下外套,一邊盯著他忙碌的模樣,胸口的鬱悶反而更深了。
蘇趁滔滔不絕講著菜單,講著今天工作室的新曲子,講著明天要送的兒童節禮物。
他眼神發亮,語氣雀躍,每個字都是為了生活裡那些小確幸。
池彥康卻突然覺得自己像個局外人,這種感覺太可怕了。
他強忍著,把聲音壓得很輕,像怕驚動什麼一樣問:「那個姜醫師,他是不是總在你需要的時候出現?」
蘇趁愣了一下,隨即失笑:「什麼啦?你吃醋啊?」
池彥康沒有正面回答,只安靜看著他。
蘇趁終於意識到不對勁,放下筷子,慢慢湊近他,聲音也低了下來:「我跟他,就是普通朋友,他人好,孩子們喜歡,我也感謝,但我眼裡除了你,誰都不是。」
伸手握住彥康冰冷的手,「我喜歡的人,只有你。從一開始就是你,你再忙、再遠,你都在我心裡。」
池彥康的喉結微微滑動了一下,幸好現在兩人在獨立包廂內,他伸手摟住蘇,力道有些失控,像是怕失去般緊緊抱著,臉埋進對方頸窩,嗓音壓得沙啞,少有的脆弱:「我知道,但其實我很不安。」
自己都懂。
他很清楚蘇趁不是那種會搖擺不定的人,也從沒給過他任何不安的理由。
蘇趁的眼睛裡總是那麼乾淨,那麼篤定,像一條清澈的小河,只要他願意靠近,就可以一頭栽進去,毫無保留。
可是,愛一個人,怎麼可能沒有恐懼呢?
不是怕蘇趁會變心,也不是怕蘇會離開,而是怕自己不夠好,怕自己忙著奔波,忙著追逐目標時,錯過了那些可以陪伴蘇趁的日子,錯過了那些蘇趁微笑時偷偷期待的眼神。
怕有一天,蘇趁會在某個自己無法參與的角落,習慣了別人的溫柔,習慣了別人為他盛好湯、為他撿起掉落的稿紙,習慣了那些他給不起的陪伴。
害怕自己的在乎和愛意太沉重,卻又太微弱,撐不起蘇趁那麼亮、那麼溫暖的一個人。
池彥康垂下的手緊了又鬆,指尖微微顫抖。
甚至害怕忙著拍戲、忙著遠行的時候,有人會替我把你照顧得很好,怕你某天回頭,發現身邊的人不是我,怕我再努力,也趕不上你需要的那個人。
看著近在咫尺的蘇趁,聽著他一字一句地告訴自己:
「我眼裡除了你,誰都不是。」
那麼清晰,那麼堅定。
像一把溫柔而銳利的劍,穿透了他所有的不安和自卑。
胸口一陣酸脹,像有什麼快要滿出來。
蘇輕輕拍著他的背,像哄孩子一樣,一下一下,很慢,很輕。
「我比你還沒有安全感好嗎?」蘇趁低聲笑了笑,「你對手戲的女主角ㄧ個比ㄧ個美,更不用說你愛男人這點,男配角也每個都帥到不行,我才擔心你被拐走了……」
池彥康聽著,抬起眼睛看他,目光又深又暗,裡面藏著太多說不出口的情緒。
「不會的。」過了好一會,他才啞聲開口,「我不會喜歡別人。」
蘇趁怔愣了一下,剛想笑著回點什麼。
就聽見池彥康又慢慢補了一句,認真又深情的坦白:「我的眼裡也只有你。」
語氣裡有種近乎難以撼動的堅定。
蘇趁心口一震,鼻尖一酸。
他突然覺得這個總是冷靜自持、不動聲色的人,其實比誰都容易受傷。
池彥康表面看起來風光無限,可心底的愛和不安,卻藏得那麼小心翼翼,像握著一枚易碎的玻璃球,既想珍惜,又怕失去。
感受到被偏愛的蘇趁用力抱住他,力道重得像是要把人揉進骨血裡。
兩人就那樣靜靜抱著,聽著彼此急促又努力壓抑的呼吸聲。
「你不知道……」蘇趁低低地說,聲音裡帶著一點顫,「我真的常常怕得要死啊。」
「怕什麼?」池彥康悶聲問。
「怕配不上你啊。」蘇趁笑得有點苦澀,「你那麼好,哪裡都發光,我呢?我有過黑歷史,還動過整形,身上一堆漏洞……」
池彥康猛地抬頭,皺眉看他,聲音低下來卻堅定無比:「別說這種話,你就是最好的。」
蘇趁眨了眨眼,突然笑了出來,「好啦,那約定好囉,我們要一直在一起,好不好?」
「好。」池彥康依然是簡單回應,隨後又補了句:「一輩子。」
然後就低頭吻住他。
火鍋早已冷掉,桌上的湯底冒著微弱的熱氣,而角落裡那兩個彼此擁抱的人,世界只剩下彼此。
什麼不安,什麼嫉妒,什麼害怕,在這一吻裡,通通被融化了。
只剩下,彼此溫熱的心跳。
他們緊緊抱著對方的力道,毫不鬆開。
一盞暖黃燈光灑下來,照著兩個靜靜相擁的身影。
世界再喧囂,此時此刻,他們心裡都只有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