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心得含有重大劇透，介意者請迴避
書籍簡介
身為軍官遺孤的柳達・弗拉索夫斯卡亞（Lyuda Vlassovskaya），從烏克蘭的農莊來到了聖彼得堡的貴族女子寄宿學校，經歷著劇烈的文化衝擊，並結交了最好的朋友，來自高加索的公爵小姐尼娜・札瓦哈（Nina Dzhavakha）。1
全書以柳達為第一視角，紀錄她的第一年學校生活，由女孩們的友誼為主軸，佐以師長的教導、親人們的守候，並詳細紀錄了帝俄時代女子學校的情景。雖然出場人物眾多，不過劇情主要集中於柳達和尼娜這對好友身上：
真切可愛的校園生活
在初來乍到的第一天，柳達便遭到舊生的欺負，嘲笑她來自烏克蘭，是尼娜挺身而出為她辯護，兩人的友情就此扎根生長。
從字裡行間，可以察覺到柳達生性溫順、敏感又謹慎，致力於循規蹈矩；尼娜則是截然相反，大膽、驕傲且負有正義感，從不畏懼挑戰權威，師長們又因為她的學業表現優良沒輒。差異甚大的兩人卻又親近無比。在這所學校裡，她們同樣身為「外來者」，是雛鳥間的寒鴉與老鷹2，同樣懷抱對家鄉的熱愛與思念。
兩人的友情也並非一帆風順，不免會因為性情的差異而發生爭執，但又基於對彼此的關心，重新言歸於好。在故事中段時，尼娜撿到一隻受傷的烏鴉，偷偷藏在教室卻被督察發現了。害怕犯錯的柳達，居然為了不讓尼娜受罰，決定自願頂罪，即便當下兩人仍在冷戰。可見這段友情對她來有多麼重要！
為人著想的柳達也讓尼娜從高高在上、特立獨行的作風軟化，逐漸融入了班級，甚至同另一名仇敵和解。在與柳達相遇前的，尼娜無疑是寂寞的，獨自在四面圍牆的寄宿學校撐過了一整年，接受種種規訓、教育，成為了人人稱讚的優等生。但沒有人能讓她願意敞開心房，直到柳達出現。兩名思鄉的外來者才得以互相傾訴，學校也才真正成為她們的家。
除了女孩間真摯的情誼，作者也並不忌諱描寫爭吵、拌嘴，甚至是女孩們的頑劣表現，皆是我閱讀這本書時感到特別有趣且可愛之處。比如綽號「松鼠」的拉伊莎・別爾斯卡亞（Raisa “Squirrel” Belskaya）在前期從不收斂對柳達的欺負，也時常因為惡劣行徑被老師處罰；人稱「寶貝」的莉達・馬爾科娃（Lida “Baby” Markova）深得教師喜愛，更是和尼娜互看不順眼，處處較勁，在柳達與尼娜冷戰時趁虛而入，真是精明又冷酷。
然而也是這些性格相異的女孩們，會因為害怕親愛的導師離開學校，決定短暫放下齟齬、團結一致，努力要慰留導師。也會為了保護同學避免不公正的懲罰，不約而同地承擔責任。在期末考時，學生們因為準備考題焦慮不已，輔導並安慰彼此，相互加油打氣。在日常中積累的溫情與信任，無疑是閱讀成長作品的醍醐味。
幾乎所有字句都傳達著同一件事：「我們愛你！請待到我們畢業！」隨後是許多女孩對導師女士的溫柔愛稱，只有被關在封閉機構裡，天真又易受影響的女孩們才會使用。
（以下含有重要劇透，介意者請迴避）
然而兩人的情誼，卻遭逢了無情的變數。就在復活節前夕，尼娜染上了在當時形同絕症的肺結核，在學期結束前離世，年僅十一歲。
臨死前，她將母親的項鍊與自己的日記交給柳達作為慰藉。全校師生都為這可愛又真誠的公爵小姐哀慟。尼娜的父親札瓦哈公爵在隔日才趕到學校，傷心欲絕的他緊緊抓著女兒棺木的邊緣，直到那小小的白色棺材下葬。
圍牆之外的時代
故事設定於1877-1878年的俄土戰爭之後，柳達的哥薩克父親便是喪命於這場戰爭，也因此讓柳達得到師長的格外關注和期許，寄望她不要辜負英雄父親的名望。無獨有偶的，尼娜的父親也是名軍人（兩名女孩的父親是書中唯一明確寫出職業的家長），讓她們更加相似。
不過柳達的溫柔敏感與母親如出一徹，無疑是「母親的女兒」；尼娜則是自小隨父親生活在高加索的大自然，如野孩子般騎馬、冒險，深深崇拜著縱容寵愛她的父親。只是這樣如同驕陽的女孩，卻因疾病死於修道院改建的寄宿學校內，甚至無法在她心愛的家鄉下葬，無疑是樁悲劇。
不過我認為奪去尼娜的生命的，不僅僅是難以抵禦的疾病，還有文化與環境的限縮乃至壓迫。容我岔題談論尼娜的出生地：喬治亞。3
喬治亞原先是統一且獨立的王國，十五世紀時分裂成多個王國與公國，自十八世紀末起，俄羅斯帝國開始干涉喬治亞內政，並於1804至1864年間，將喬治亞諸邦逐步吞併，也藉由與鄂圖曼土耳其的戰爭掠奪原屬於喬治亞的領土。
書中出現了一段有趣的對話：沙皇亞歷山大二世來訪時，對尼娜詢問：「你愛你的國家嗎？」
「沒有什麼比高加索更好！我真心誠意地愛著我的高加索！」在那瞬間，尼娜忘卻了一切，滿懷愛意地回答。當她看向沙皇時，帶著笑意的閃亮雙眼透露出驕傲、無畏又熱切的神情。
倘若沒有被送來寄宿學校，尼娜本該是自由飛翔的老鷹，也或許不會喪命於此，但等待她的，仍然是家鄉逐步被帝國洗劫文化的未來。
全書收在學期結束，柳達與母親和弟弟準備回到烏克蘭過暑假，並與尼娜的親友有所往來，分享對逝者的愛與想念。柳達已和尼娜一樣成為了優等生，但對獨留下來的她而言，這些讓她得以適應學校乃至社會的改變，究竟是福還是禍？
巴夫洛夫女子學院簡介
巴夫洛夫女子學院（Павловского института）由沙皇保羅一世所創立，為瑪麗亞皇后機構所管轄的貴族教育機構，同斯莫爾尼女子學院一樣，一開始是專供貴族孤兒就讀，後來招生範圍擴大至貴族少女與軍官遺孤，學生年齡介於9-18歲間，涵蓋七個年級。招生須經過委員會討論投票，軍官遺孤則無需投票即可入學。查爾斯卡亞以「學校由保羅一世建立」來暗示，該校便是小說中的學校原型。
相比以冷酷教育著稱的斯莫爾尼女子學院（Смольный институт）4，巴夫洛夫女子學院的校風較為寬鬆溫和，學生在校內會獲得更多自由，每週都能與家人相見，放長假時亦能回家。只是仍不免還是有嚴厲的班導師監督學生的日常言行，並在學生犯錯時給予懲罰，懲罰內容包含：脫下圍裙代表處於受罰狀態、在用餐時間於餐廳罰站、放假時不可回家等等。相對的，表現良好的學生也會獲得獎勵，可以佩戴專屬於優等生的荷葉邊頭飾，犯錯時能被格外寬恕，在畢業時還能前往冬宮，由皇后親手頒發獎章。
女孩們在學校接受的是傳統的古典教育。科目包含：俄語、德語、法語、拉丁文、宗教、數學、幾何學、地理、歷史、自然科學、書法、針工、家務等等。修讀三年教育學程的學生可獲得教師資格，且教育班的畢業生，不需考試就能直接修讀大學為女性開設的高級課程。
課餘時間之外，學生們可在散步時間在學校的花園自由走動，或是在週末或節慶時，被帶往冬宮或聖彼得堡街頭參觀。倘若遇到皇后的生日，學校勢必大肆慶祝，舉辦彌撒和舞會，高年級生還會受邀至劇院觀賞戲劇。舞會是女孩們少數能和外界男性接觸的機會，而參與舞會的男性多來自附近的中學或軍校，其中也包含了學生的兄弟們。從親友的拜訪日與舞會滋長出的青澀戀曲，亦是當時以寄宿學校為主題的小說中，時有所見的情節。
在革命之後，巴夫洛夫女子學院相繼被改制成勞動學校、孤兒院、化學工廠，隨後是一般中學。如今這間學校的過往，似乎也只存在於紙頁間的紀錄。寄宿學校既是青春的牢籠，也是孩子的避風港，是少女們孕育夢想和友情的場所。當畢業來臨時，她們就此告別童年，對朝夕相處的同儕們送上祝福。
「淚水、呼喊和啜泣四處響起。年輕女孩們彼此道別，彷彿將與姐妹永遠分離。噢，上帝啊！在這度過了多少青春歲月，就有多少真誠的擁抱、親吻、炙熱又閃亮的淚水啊！」
作者簡介
莉迪亞・查爾斯卡亞（Lidia Charskaya, 1875-1938）身兼童書作家、詩人與演員，1893年畢業於巴夫洛夫貴族女子學校，創作主題以寄宿學校的女性友誼、孩童的冒險故事、歷史故事改編為主。
在以男性作者佔多數的書籍市場上，查爾斯卡亞的著作席捲了兒童讀者，與果戈里、普希金、屠格涅夫並駕齊驅，特別深受學齡女孩的喜愛。在革命後，她被禁止出版著作，但孩子們仍然著迷於她的作品，即便唯一的取得管道只剩下母親與祖母們的舊書。
《學校筆記》（Записки институтки）是她出版的第一部作品，後續又有兩本以柳達為主角的書，加上一本以尼娜為主角的前傳中篇小說。
註1：原文已過著作財產權保護期限，可在網路上查到公開全文。因為英文版存在諸多譯名不一致甚至錯譯，文中提及的人物譯名，我選擇從俄語原文翻譯而來。
註2：寒鴉是尼娜為柳達取的綽號，老鷹則是導師對尼娜的評語。
註3：喬治亞的官方名稱為沙卡爾崔落（Sakartvelo），中文使用的官方譯名來自於英文的Georgia，而俄文中則稱喬治亞為格魯吉亞（Грузия），然而這個稱呼並不為現代的喬治亞所接受。
註4：斯莫爾尼女子學院是俄羅斯帝國第一所女子教育機構，由葉卡捷琳娜大帝所建立，教育風氣以嚴苛冷漠著稱。
參考資料與圖片來源：
1.https://rodina-history.ru/2021/03/11/chemu-i-kak-uchili-v-dorevoliucionnyh-zhenskih-gimnaziiah.html
2.https://nashahistory.ru/materials/istoki-pavlovskoy-gimnazii
3.https://litnet.com/ru/blogs/post/65881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