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城金號在大洋上海拔高度二十公尺處跨洲際航行,現在地球上的國家政府,恐怕是已經沒有心情檢查他們這樣一艘小太空船了。
「沒想到能這麼順利。」泰迪檢查儀器說。
「說不一定到安養院就不會了。」阿星擔心地說。「目前沒有任何威脅反應。」小空觀察著周圍。
保持了一段緊張、靜默的航行後「我們到了!」眼前空無一物的一片汪洋大了,小空一臉無趣地說,「又是遮罩。」顯然安養院的保安設施也是故技重施,用小型遮罩系統隔離。
「但是卻能獨立運作…」阿星默默地說,隨後握緊拳頭,「大膽的去吧!」
「我會在戰隼上待機。」小空說。
「雖然被你們安裝了一堆科幻小說,但我的本業是AI機師,我會幫你們控制太空船。」泰迪點點頭。
太空船穿過遮罩之後,看到外表是一間普通的高齡療養中心,地點隱密,庭院看起來甚至有些荒廢,雜草重生但是卻沒有任何明顯的保安機制。
阿星跳了下去,一股消毒水和金屬混雜的氣味迎面而來,他豎起大拇指表示沒問題,讓泰迪將石成金號駛離。
他拿著飛翔體發射器在建築物之間來回搜索,最後在一處編號Ao7的病房裡,找到了那個當年奧蘿拉之箭計畫的總指揮。
那是一個幾乎無法被稱為「人」的存在。
只剩下裸露的器官,沒有骨骼支撐、沒有肌肉組織,只靠著體外的機械和營養管線維持運作,宛如一堆被強行拼湊的生命殘渣,阿星看著識別編號才知道那是他的教授。
教授看到阿星時,眼球微微轉動,露出痛苦又混亂的神色,發出常常地嘆息,聲音像是破舊機器在漏氣,微弱得幾乎聽不見。
這麼多年阿星只想對他說的話,「我找到奧蘿拉之箭會導致熵崩塌的證據。」他用隨身電腦將自己這些年下來累積的知識和成果展示給教授看。
「阿星…嗎…」微弱得幾乎聽不見。
阿星看了醫療儀器一眼,於是使用隨身電腦與醫療儀器連結,「我啟動了神經感應連結,這樣你會比較好說話。」他站得直挺挺地眼神凌厲地問,「奧蘿拉之箭是不是又啟動了?」
他站直身體,神色冷峻:「我找到了證據,奧蘿拉之箭並非突破光速,而是將宇宙推向熵崩塌與崩潰。」
教授的眼球艱難轉動,口中溢出機械般嘶啞的呼氣:「…阿星…」
阿星用隨身電腦提高電流安培,使其神經訊號增幅,「你現在能說清楚了。」
教授的機械喉管終於發出完整語句,卻像是反擊:「該隱之子!叛徒!你又來阻止人類了嗎?」
「什麼是該隱?」阿星冷峻的質問。
「你出身的星球,地球的現狀,為了阻止異形入侵的絕對防禦體制!這就是該隱。」
「科技與文明衰退了!」阿星反駁。
「能來到這裡,你看到了吧…天上的那個…」
「覆蓋星球的二十面體遮罩裝置。」
「D20!」教授特別強調,「D20,那是人類製造的造物!」教授貌似得意地說:「大學艦,特招生選拔,你,倫文星…就是我們其中之一。該隱之子!在消滅野蠻的競爭之後,挑選出來的真正帶領人類進入銀河的人!」
「錯。」阿星毫不遲疑地回應,語氣冰冷,「我從未站在你們的棋盤上。我不是該隱之子,也不是亞伯的徒子徒孫。我是你們放走的一枚錯誤數據,而我已經回來,把你們的系統重新啟動。」
教授沉默了幾秒,連氣泡的聲音都陷入停滯。然後他緩慢開口,語調彷彿還想辯解:「你無法理解…銀河中的人類,已不是地球人了…他們必須遠離地球,地球應該陷入沉睡!不然地球會成為一個帝國,吞噬、奴役與屠殺銀河中所有人類殖民地!我們必須保護那些踏出步伐離開母星的人類!」
「你們掌控不了!」阿星咆哮出聲,逼視那團殘軀。「該隱用『封鎖』包裝成和平,用殖民維穩作為文明的進化,卻把地球人類當成過去的錯誤,把我當測試品,然後想讓奧蘿拉之箭再次點燃新火?不,這次不會讓你們得逞。」他站直,緩緩鬆開拳頭,冷眼注視那團尚存意識的教授,「亞伯和該隱,我都刪掉了。但你們還有一艘新奧蘿拉之箭,不是嗎?」
教授閉上眼,只說了一句話:「它即將啟動,銀河中的人類這回將會真正的掌握聯邦議會的代表。」語氣中有一種近乎釋然的感覺,好像一場無法回頭的開幕。
阿星的眼神立刻轉為銳利,如刀劍拔鞘:「你不是想再次實驗超光速技術。」他往前一步,語氣帶著決絕的怒火,「你是打算直接用『奧蘿拉之箭』摧毀銀河聯邦!不是製造真空崩潰,把整個星域熔進熵流裡!」
教授的瞳孔微微擴張,「你!」
「你們假裝是為了人類的演化,實際上只是想報復。」阿星調整著隨身電腦讓教授不能說話:「銀河不接納你們,不給你們代表席,所以你們乾脆把棋盤掀了,讓全銀河一起陪葬!」
教授沒有否認,只是勉強地喃喃:「未來不能交給…異種…人類從未真正敗北…」
「你們把地球人當成歷史灰燼。」阿星怒斥,「你們把整個地球關進幻象,讓人們相信他們還活在21世紀,讓全人類沉睡,只為掩護你們在星際暗處布設這顆該死的箭。」
教授睜開眼,看著他,不再顫抖:「你無力回天。」
「我能!」阿星微微前傾,冷聲吐出一句:「∅還活著。」接著他關掉了神經連結,讓病房再度陷入死一般的靜默。
教授斜著眼珠子瞪著阿星貌似驚恐,阿星點一下隨身電腦,「別了。」切斷了所有電源。
走到戶外時遮罩已經解除,石成金開啟艙門,緩緩地從空中降落到他面前。小空從戰隼裡跳了出來,風輕輕吹過她的髮梢,「確認了嗎?」她問。
「確認了。」阿星回答,他的語氣準備戳破真相的人,「他們還要讓銀河熵崩。」
泰迪從一旁探出頭來問:「那麼…該去鬧場了嗎?」
阿星看著前方,一字一頓地說:「我們,該上場了。」
「先輪流休息一下吧,泰迪交給你。」阿星靜靜起身走道船艙邊的通道,眼神空洞地望著手中的工具,貌似要檢查戰隼卻沒有動作。
小空走過來,沒有出聲,默默坐在他身邊。
過了很久,她開口:「你看起來像故障了,跟我以前一樣。」
阿星偏過頭看她,苦笑:「人才不會故障。」
「我也這樣過。」她說,眼神沒有回避,「生化士兵箴言,為戰而生、因戰而活、竭力狂戰、戰無止境。」她的聲音冷靜,卻不像以前那樣機械。「我也曾經像個機器的零件,我是因為戰鬥才存在的。但有一次…我沒動手。」
她低下頭,語氣幾乎像自言自語:「我在攻擊目標的時候,發現那只是一個巢室,裡面是一堆雷澤族小孩。」
「雷澤族把卵聚集起來一起孵化。」阿星點點頭。
「我把影像回報,但是始終沒有停止作戰的命令下來。」
阿星沒說話,只靜靜聽。
「最後我想起來是我自己想脫離控制,因為我記得那些被稱為精神象徵的石頭,打碎之後裡面有生物。」她抬起頭看著阿星。
「為什麼?」
第一次用幾近脆弱的語氣說:「你不是唯一被當成錯誤的人。」
阿星垂下眼,點了點頭,「我不是想拯救誰,只是,我不想走上那條路。」
該隱似乎有話想說,但阿星一句話都沒有直接刪除它,小空沒有追問,只是坐得更近了些,肩膀靠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