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青溪橋下的流水映着歸雁鎮的燈火,微風拂過,水波輕漾。街巷的喧囂漸漸遠去,唯有橋頭佇立着一道身影。
那人身着青衫,衣襟半敞,腰間懸着一塊墨玉,隨風微微搖晃,偶爾發出一聲清脆的玉鳴。他負手而立,身形修長而悠然,溫雅而隨和,可眉宇間的鋒芒卻難掩,帶着些漫不經心的意味。
他嘴角微微上揚,脣角似笑非笑,眼尾略長,帶着幾分慵懶,像是隨意而來,又像是早已等候在此。即便在夜色中,那雙眼睛依舊幽深莫測,彷彿能將人一眼看透,卻又讓人捉摸不透他的真正心思。
我認得他——謝行止,歸雁鎮有名的萬事通,消息靈通,談吐風雅,商賈之間的暗流,他總能先人一步察覺。
謝行止站在不遠處,嘴角噙着一抹淡淡的笑意,目光落在我身上,像是隨意,又像是早有打算。
“景公子許久未見,近來可還安好?”他的語氣懶散而隨和,彷彿只是老友寒暄。
我微微一笑,拱手回道:“託謝東家的福,一切尚可。”
謝行止輕輕點頭,目光掃過橋下的流水,似是隨意地說道:“夜色正好,不若隨我走一趟,去個熱鬧的地方,驅驅這夜裏的寒意。”
我眉頭微挑,故作不解:“謝東家指的是?”
謝行止輕嘆一聲,語調悠然:“還能是哪處?瑤香閣。”
他的話音未落,我的心便微微一緊。
瑤香閣,歸雁鎮最負盛名的青樓,亦是消息流通的樞紐,商賈權貴、江湖豪客皆在此處留影。蘇青瑤,這位風韻猶存的老闆娘,遊走於各方勢力之間,精明世故,誰也不知道她的真正立場。
謝行止突然提起瑤香閣,是單純的消遣,還是別有所圖?
我垂眸沉吟,隨即輕輕一笑,作出幾分遲疑的模樣:“謝東家雅興極好,只是……我近來醫館事務繁忙,且囊中羞澀,怕是不好叨擾。”
謝行止聞言,輕笑出聲,眼神帶着一絲戲謔:“景公子何必謙遜?醫者雖非大富,但要說入不得瑤香閣的大門,未免也太小看自己了。”
卻見謝行止微微側首,語氣漫不經心:“何況,今晚可不是普通的宴席,蘇掌櫃已備下美酒,特邀幾位貴客前去,景公子若是不去,豈不是辜負了東道之意?”
他的話看似隨意,卻隱含深意。
我目光微微一沉,心中掠過一絲疑惑。謝行止的目光仍舊淡淡落在我身上,彷彿在等待着我的反應。
這一刻,我意識到,這次去瑤香閣,怕是推脫不得了。
夜風帶着些微涼意,吹散橋頭的燈影。我深知這次已無法推脫,只能順勢而爲,略一點頭,笑道:“既然謝東家盛情相邀,那景某便恭敬不如從命。”
謝行止聞言,似是早已料到我的回答,眼中閃過一抹笑意。他並未多言,抬步便朝前走去,步履從容,長衫隨夜風微微翻動,玉佩輕晃,發出細微的碰撞聲。
我跟在他身側,沿着青溪橋一路向南,往瑤香閣的方向而去。
夜色漸深,可歸雁鎮的街巷仍舊燈火通明,商販們高聲吆喝,販賣着熱騰騰的糕點、小喫,或是新鮮的胭脂水粉,空氣中瀰漫着酒香與茶湯的溫潤氣息。
謝行止走得閒適,似乎並無急着赴宴的意思,反倒是不時停下腳步,隨意地與沿街的商販搭話。
“劉東家,今兒的桂花釀還是上回的味道?”他順手接過一小壇酒,輕輕晃了晃,笑意漫不經心。
那酒鋪老闆見了他,連忙堆起笑臉:“哎呀,謝東家說笑了,您老挑的酒哪能錯?”
謝行止輕輕一笑,將酒放回櫃上,不疾不徐地拱手:“改日再來討兩壇。”
他看似風雅懶散,骨子裏卻帶着一股商賈的圓滑世故。他的名字在歸雁鎮裏流轉,或許不僅僅是一個書生,而更像是個真正能調度人心的“行商”。
夜色下,我們穿過繁華的街巷,踏入一條稍顯幽靜的青石小道。前方,瑤香閣的燈火已然可見。那座樓閣在夜色中金紅交錯,雕樑畫棟間透出絲絲琴瑟聲,與鎮上的喧囂截然不同,彷彿是另一個世界。
“景公子,鎮上商賈不少,你一向待在醫館,可惜了這番熱鬧。”謝行止忽然側目,語氣隨意,像是漫不經心地感嘆了一句。
我看着他,淡淡一笑,道:“謝東家倒是人脈廣闊,竟與鎮上這麼多商賈相熟。”
謝行止輕輕搖扇,笑意深長:“經商講究四個字,人心可用。”
他意味深長地看着我,似乎想從我的眼神裏看出什麼。
我斂眸不語,心中微微一沉。
而此刻,瑤香閣的大門近在眼前,金紅色的燈籠輕輕搖曳,映在謝行止的臉上,他仍舊掛着那抹淡淡的笑,似乎在等着我踏入這道門檻。
金紅色的燈籠高懸,柔和的光暈灑落在朱漆大門上,夜色微醺,空氣裏瀰漫着淡淡的檀香,與酒氣交錯,織就一片繁華與風流的氛圍。
門童見到謝行止,立刻躬身行禮,笑道:“謝東家、景公子,蘇掌櫃已備下雅席,樓上請。”
謝行止不疾不徐地收起摺扇,抬步入內,彷彿是這裏的座上賓。我跟在他身側,踏入這座鎮上最負盛名的青樓。
瑤香閣內,燈影綽綽,絲竹悠揚,衣香鬢影,女子們身姿嫋嫋,笑聲婉轉,或斜倚憑欄,或掩面低語,時不時向廳堂望來,遞來或含羞或嫵媚的目光。
二樓迴廊處,一襲淡紫色華裳的女子正親自款待幾位貴客,談笑風生,舉止優雅。她微微側身,耳旁垂下的一縷青絲隨之滑落,眉眼間帶着幾分雍容,舉杯間,腕上鐲鈴輕輕叮咚作響,勾人心絃。
蘇青瑤放下手中的酒盞,抬手拂了拂袖口,整了整耳邊微亂的髮絲,姿態隨意卻流露出不容忽視的風韻。她的目光自我身上流連片刻,繼而輕笑道:“景公子,真是巧啊。”
她語調輕柔,語氣中似有幾分促狹之意,彷彿早已料到我會來。
她的語氣平淡,彷彿只是尋常的生意話術,可那目光卻帶着些許意味深長,似乎在試探我的反應。
我看着她,輕笑道:“蘇掌櫃的生意做得真是細緻。”
蘇青瑤並不惱,反倒彎起脣角,拂袖輕撫桌案,聲音含笑:“景公子若是心動,便不是生意,而是風雅了。”
她言語之間遊刃有餘,既不顯得過於熱切,也不露半分刻意,恰到好處地掌控着分寸。
而一旁的謝行止,只是摺扇輕搖,嘴角噙笑,始終不言不語,似乎對這場對話甚爲有趣。
我心中微微沉吟。
她究竟只是招攬客人,還是別有所指?
空氣中,絲竹聲漸緩,酒香氤氳,流光映照在蘇青瑤的眉眼間,她靜靜望着我,像是在等待着我的答覆。
謝行止輕搖摺扇,嘴角的笑意玩味,似乎早已看透了一切,他悠然開口:“景公子,既然到了此處,不妨看看這位新來的姑娘,興許真是個可人的。”
我淡淡一笑,並未急着答應,而是端起桌上的茶盞,指腹在杯沿上摩挲片刻,才緩緩道:“蘇掌櫃如此盛情,若是推辭,倒顯得我不近人情。”
蘇青瑤微微一挑眉,隨即抬手示意伺候的丫鬟:“去請沈姑娘過來。”
片刻後,簾幕輕擺,一道纖細的身影緩緩步入,而在她身側,亦有一道嬌俏的倩影相隨。
沈雲霽步伐沉靜,身着一襲煙紫色織錦長裙,繡着精細的暗紋,衣料柔順貼身,將她豐腴高雅的身段襯得越發動人。她的肩背挺直,腰肢盈盈如柳,舉手投足間,隱隱透出世家名門的端莊貴氣。
她的面容更是無可挑剔,肌膚瑩潤勝雪,眉眼如畫,一雙杏眸靜若秋水,輕輕一掃,似能映出人心深處的波瀾。她脣色素淡,未施粉黛,偏生帶着與瑤香閣格格不入的清冷氣質,彷彿一朵雨後初開的幽蘭,幽幽然立於風塵之中,卻未曾染塵半分。
小枝比她更顯靈動,年歲尚輕,身形纖細,玲瓏有致,雖未完全長成,卻已露出驚人的美人胚子姿色。她身着淡青色襦裙,腰間束着一根細細的流蘇帶,襯得腰肢纖柔,身段婀娜,舉手投足間帶着少女獨有的靈動。
她的五官精緻,眉眼彎彎,脣角微微翹起,似乎總藏着笑意,眸子明亮,泛着瀲灩的光澤,宛如晨曦下初露光芒的湖水,活潑而澄澈。
二人一靜一動,一端莊一俏麗,映得廳中賓客微微側目,連謝行止都多看了幾眼,摺扇輕搖,笑意未減。
蘇青瑤脣角微揚,緩緩開口:“這位是沈姑娘”
我微微頷首,放下茶盞,目光與沈雲霽交匯。她靜立片刻,緩緩道:“公子若願,不妨聽上一曲。”
蘇青瑤輕笑:“沈姑娘的琴音,可是難得一聞。”
沈雲霽輕輕頷首,步至廳中琴案,纖指拂過琴絃,未曾奏響,氣韻已成。
小枝則安靜立於一旁,眸光明亮,似漫不經心,又似暗暗留意着四周動靜。
琴音即將響起,而廳中氣氛,在這一刻,微妙地變化了幾分。
沈雲霽的手指輕輕撥動琴絃,琴音宛如潺潺流水,在廳中緩緩流淌。她姿態端雅,指尖翻飛之間,音韻悠然流轉,起伏間宛若風過竹林,又似雁過青空,清遠而幽深,勾人心魂。
廳堂中本還低聲交談的賓客,漸漸安靜下來,紛紛被這股不同於尋常青樓女子的氣韻所攝,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琴案。
琴聲漸盛,忽而節奏微變,一旁的小枝微微一笑,輕輕退後一步,長袖一擺,輕盈躍起,衣襬飛揚,宛若一隻翩躚的翠蝶。
她的舞姿靈動,步伐輕巧,身姿婀娜,旋身、起落間毫無半點生澀,反倒帶着天然的流暢與韻律。她不像那些經過嚴格訓練的舞姬那般規整刻板,而是帶着幾分不拘一格的俏皮,靈巧得宛若溪水間躍動的魚兒,又似山林中振翅飛舞的雀鳥。
衆人皆被這一琴一舞驚豔,目光追隨着琴案旁兩道截然不同的身影,廳堂內甚至落針可聞,唯有琴音與衣襬翻飛的聲響相互交織。
一曲終了,琴音餘韻繞樑,舞步緩緩停駐。
小枝收勢站定,額間微微沁出細汗,目光亮晶晶的,帶着幾分興奮與得意,她輕輕喘息着,看向沈雲霽,而沈雲霽仍舊靜靜端坐,眼神溫和,嘴角微微勾起一抹淡笑。
廳堂內沉寂片刻,隨即爆發出一片讚歎之聲。
“好!”
“沈姑娘的琴音果然妙絕,小枝這丫頭的舞姿,也非凡品。”
謝行止的摺扇輕輕一敲掌心,臉上浮起幾分真心的讚賞之色。他抬步向前,微微一笑,語氣風流瀟灑:“沈姑娘琴技卓絕,真讓謝某大開眼界。小枝姑娘的舞姿亦是難得一見,不知日後可有幸再見?”
然而,沈雲霽只是淡淡一笑,並未迴應,彷彿未曾聽見一般。
小枝則歪了歪頭,眨了眨眼,似乎在思索什麼,片刻後,笑盈盈地看向我,語氣帶着一絲俏皮:“景公子,你覺得呢?”
她的目光靈動狡黠,話語卻似帶着某種刻意的偏向,彷彿在引導着什麼。
沈雲霽的視線也輕輕落在我身上,眉目間帶着淡淡的笑意,似有深意。
謝行止的動作微微一頓,摺扇輕搖,嘴角的笑意未減,目光卻意味不明地在我與沈雲霽之間遊移。
這兩個女子,似乎更在意我的看法。
沈雲霽靜坐一旁,琴絃餘音未散,眼神溫潤,未曾言語,似乎也在等待着我的迴應。
我垂眸,看着杯中微微晃動的茶水,輕輕一笑,語氣謙和:“我不懂琴,只覺得沈姑娘的琴聲空靈清遠,小枝姑娘的舞姿靈動飄逸,讓人心生歡喜。至於是否精妙,卻是不敢妄斷。”
蘇青瑤聽罷,眸光微動,輕笑道:“景公子倒是謙虛得很。”
她指尖輕敲杯盞,語氣含着些許意味不明的輕嘆:“這世上,有些人本不必深懂,卻偏偏最能窺見其中深意。”
她的話語輕柔隨意,似是隨口一說,然而落在謝行止耳中,他眉峯微不可察地一挑,目光流轉,意味深長地看了蘇青瑤一眼,隨後又落回我身上。
“蘇掌櫃此言,倒是有趣。”他輕笑着搖了搖摺扇,眼神裏透出幾分探究,語氣溫和,緩緩道:“敢問景公子,你是否也聽出了什麼別的深意?”
我微微一頓,抬眼對上謝行止意味深長的目光,而蘇青瑤則只是笑着低頭飲了一口酒,未再多言,彷彿這場試探,與她無關。
廳堂內的氣氛在這一刻微妙地變化了幾分。
謝行止話音未落,廳外忽然傳來一陣穩健的腳步聲,伴隨着小廝略顯慌張的通報:“唐捕頭到——”
廳內頓時一靜,琴音猶自迴盪,卻像被突如其來的風聲撕碎。賓客們面面相覷,無聲地後退半步。
我身旁的小枝微微怔了怔,衣角一動,竟不自覺地向我靠近了些。
蘇青瑤輕輕抬眸,眸光裡閃過一絲若有若無的警惕與思量。
唐蔓的身影猶如一道鋒銳的刀光,破開了瑤香閣內本就微妙的繁華與虛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