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前一份工作其實是在白色巨塔裡面,在白色巨塔裡的工作壓力很大,所以我除了做卡片以外,也常常會寫一些有的沒的,亂寫一通也就當作是抒發,最近得空在整理東西,看到自己一些雜亂無章的文字,赫然發現,原來八仙塵爆也過去10年了耶。
十年前的今天,其實認真來算應該是6/27,因為我那天上的是大夜班,下班後簡單寫下這件事情已經是6/28白天了,但不管~反正就是這一兩天,是八仙塵爆發生的那時候。為了方便大家閱讀,我先把一些比較口語化的名詞放上一些補充說明:
- 註1(獨立):據我所知,每個醫院、每個病房的做法都不一樣,我們病房是在新進人員剛進來時,會有資深護理師手把手地教你三個月(白班、小夜班、大夜班各一個月),這三個月會有學姊跟你一起照顧病人(通常是1~3床),在這期間,逐漸放手給你自己來的時間會越來越多,直到你期滿三個月,就全部都要自己扛了(有問題還是可以去問學姊,只是你就會是一個完全獨立自主的護理師,要為自己你的病人負責)。
- 註2(白板):護理站有一個白板,上面會清楚標示今天哪位醫師值班,每位護理師的名牌後面會放床號,護理師一看就可以知道,我今天照顧哪一床寶寶。
- 註3(段落):這個是口語常用的病床單位,例如整個病房有20床病人,我照顧第1~8床,這8床就是「我這一段(落)」。
- 註4(大交班):我們病房會在交接班的前10分鐘,進行所謂的「大交班」,大交班後解散才開始進行「小交班」(例如8:00早班,那就是7:50大交班);大交班主要是用來宣布事情,例如最近醫院重點宣導的內容、下個月班表開放預假到什麼時候、現在病人狀況諸如此類的行政瑣碎事項;小交班則是各位護理師之間的交接,例如我是照顧第20床的大夜班護理師,我就會跟照顧第20床的小夜班護理師進行交班,等到我要下班的時候,我會再跟白班照顧地20床的護理師進行交班。
- 註5(333):333表示有大量傷患湧入,這個「大量傷患」並不代表實際人數,也包含傷情,傷情嚴重者,即使人數不多,在現場的評估若發現人力不足以負荷,就會發出這個訊號,我不是急診人員,不確定每家醫院的做法,也不知道醫師端的做法,可能每個醫院有不同SOP,我們這邊在護理師端,是每個病房會派出一位人力去急診支援。
那一天我上大夜班(00:00~08:00),我上大夜班的作息非常混亂,無法好好吃也無法好好睡,所以只要我睡得著,我就會盡量睡,吃得下我就會盡量吃;而我在當時才剛獨立註1三個多月(也就是才踏入白色巨塔職場約半年),根本還無法每天心情平緩地去上班,我每天都是抱著極度焦慮的心情去上班,上班那8小時(前後大概還要再+1~2hr)我會呈現高度緊繃的狀態。
通常我大夜下班(早上8~10點左右)後,會盡量熬到中午12點過後再睡覺,中間還會一直不斷清醒,所以我都是斷斷續續地睡;最終一定要在22:30左右起床、出門覓食;23:10左右刷上班卡、到單位換制服、查看白板註2得知我今天照顧的段落註3,查我晚上要照顧的寶寶,在我今天早上下班到我現在上班前的這段時間(8:01~23:59),有發生什麼事。
我記得,我當時一樣是依照這個SOP執行,但當天交班前我非常困惑 ,白板上明明有8個人上班,怎麼現場只有7個人(?!),而且現場的氣氛超詭異,學姊們好像在議論紛紛什麼,又聽到外面救護車一直喔咿喔咿的來,只要有救護車來的聲音,就又會聽到學姊們出現交頭接耳討論的聲音。
直到23:50大交班註4,小夜班的Leader交班說發生了塵爆事件,雖然我們醫院不是主責區,但還是有很多病患往我們醫院送,所以現在是全院333註5的狀態,我們家先派了OO去支援,如果再喊一次,大夜班就派XX去,所以目前排給XX比較stable的case (病況相對平穩的寶寶)。
此時此刻我才知道,這個世界(其實應該說是臺灣),發生了一件大事-後來的我們簡稱八仙塵爆,忽然覺得自己也滿厲害的,根據媒體的渲染速度,我竟然可以完全不知情,而是因為醫院喊了333,才知道發生了這樣一件事。
小交班後,小夜班去支援的人回來了,我們的科別其實有點專科性(都是保溫箱裡的寶寶),根據學姊的描述,地板上的液體已經分不清是生理食鹽水還是血,現場超亂,雖然依照院方規定,每個單位派遣一名人力至急診室支援,可是以我們家的專科背景去到現場,了不起就是幫忙on IV (打針)而已,但基本上送來的病人也已經找不到vein(靜脈)了,學姊認為我們單位派出去的人在現場其實起不到什麼實際作用。
我光用想像的就覺得可怕,急診肯定是人間煉獄、哀鴻遍野的畫面;但由於我們家專科性的問題,即使加護病房床位不夠,借床也不會借到我們家來(除非有家長帶寶寶去現場)。
之後好長一段時間,新聞媒體都在播放有關八仙塵爆的新聞,大家不自覺地籠罩在替代性創傷的陰影下。
而事件過後,除了撐不過去的傷患、熬不過自殺潮的人們已逝,倖存下來的患者持續努力地跟自己的未來奮戰;當時在媒體一窩蜂地報導,大家密切關注,事過境遷,我們留下了什麼,多少人還記得這件事,多少人還會想起這些人呢~
p.s. 我已經離開一線戰場很久,只是看到之前自己寫下的東西有感而發,如果沒有寫下來,其實我自己也忘了原來塵爆已經過去這麼久了,不小心有點沉重了,希望這個世界能常常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