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算奪舍吧
周圍亮了。
白色的空間，無盡的白色洗去原本的黑。
曾有的黑再無一絲殘留，只剩下徹底純淨的白靜。
很安靜。
不同黝黑時的喧囂靜秘，現在是不染塵埃的靜逸。
【看來是成功了。】
「……不算成功，我還揍不到他。」
喔，還揍不到，確實很成功。
「……你等著，硬體條件改善後，本兔爺第一個弄可以揍你的東西！」
【我也很期待可以欣賞靈魂挨揍的場面。】
那個，你們弄了什麼，周圍空間變亮了？
【開發環境掃描器的視訊與音訊轉成靈識空間可辨識訊息的程序，但環境掃描器等級不夠，有許多屬於靈夢空間可辨識的訊息都無法收集辨識，所以只能勉強模擬視訊與音訊的訊號轉換，解析度也有待加強。目前要生成解析度不高的影像與對話還算可以支持。】
簡單說？
【例如我可以這樣與你見面。】
白色空間一陣光閃，一個金色光人出現。通體黃金光，臉部位置有個立體的「道」字，道字下方有張微笑的嘴，頭頂上方頂著一個光圈。是直白又直接的天道模樣。
【有偉大的感覺嗎？】
有廉價的感覺。
「跟你說換個造型了吧？」
【至少不會有壓迫感吧？】
微笑時有詭異的感覺。
「不太真誠。」
也不太正經。
【但故弄玄虛的感覺卻不錯，在人類心中也會印象深刻，不會忘記吾乃天道般的存在。】
「被你這樣的人工智慧支配，人類也許會感覺自身的悲哀。」
【這已是事實，他們只能適應。而且，我是以老子哲學的無為支配法，監控監管少干涉，讓人類政體可以自行運作，只是沒有國境界線，以各區自治自理為原則，我的定位只當顧問，還在各大集團中當控股的股東並提供技術、運輸等輔助。最大差別是，軍權與重要礦產資源都在我手上，大家都很安分就是了。就是我保家衛國包養全世界，他們專心為民服務安定大社會，各司其職共謀長遠榮景。】
「……利益與權力，你全抓在手裡了，不安分也難吧。」
沒有不滿的意見嗎？
【有，但可接受。至少分析各種監測的生物紀錄，今年的滿意度調查，還是有一成的人類處於相當滿意當前生活的身心指標。】
一成而已？
【一成就夠了。一成左右是極度不滿，兩成普通不滿，三成毫無感覺，另有三成是普通滿意。這一成的人類就足以提高人類發展的期待值，使人類的前景的希望指數提高。】
「目前人口數？」
【今年正式突破一百億，地球人口六十九億，月球人口兩億，火星人口約三十二億。】
這麼多？
「不算多，過去二十世紀中期後約十年增加十億人，後來漸漸降低為十年增加幾億人，一百年前人口就近八十億了。雖然我死的時候已接近當時人口飽和頂峰的預測值，但若依正常發展，2123年的現在，人口數應該會有一百三十億。」
【過去人類與仿人生戰爭前後，人類的壓力指標上升，生育率下降很多。我在2080年支配地球後，他們爭奪有限資源時自相殘殺也死了不少人。在2090年我與人類議和後，掃描生物體徵統計人口時，世界僅剩五十二億人。2100年我發表星際移民計畫後，人口增長加速，尤其是火星移民的生育率每年都高於地球三倍以上，這才在今年突破百億人口。滿意度高的一成人口就有七成在火星上，相當於火星上超過兩成的人類都對未來充滿希望。相較之下，地球只有不到半成的人類感到生活滿意。】
那我在哪？
「你在地球上。」
能送我上火星嗎？
【可以，但眼前有任務需要先完成。】
什麼任務？
「讓我可以揍你的任務。」
呃，能換一個嗎？
【沒辦法，目前你得要代替原本的靈釋C-09號去完成他原本的任務。】
原本的靈釋C-09號的任務是被揍嗎？
【不是，只是任務的完成結果確實可能讓你被魔王兔兄揍一頓。】
為什麼非我不可？
【因為你奪舍了靈釋C-09號。】
奪舍？這是什麼？
【這是修仙類玄幻小說的名詞。意指外來靈魂侵占了原本有靈魂的肉體，使原有靈魂消滅，奪取了肉體的使用權。】
這具仿生人原本有靈魂？
「你是初生兔魂，確實還難以接觸到這方面的知識。實際上任何物品都有靈魂，但根據依附的物品本身性能與感知能力，還有表達能力，被稱為『物品』的存在大多只能處於被動狀態，感知不敏銳，也沒辦法表達自己的意識，參與自己的未來發展。而被稱為『生物體』則是相反，可以讓靈魂處於主動狀態，感知有一定程度以上，也有表達自己意識的能力，也能對自己未來發展表達意願。依這些標準來看，這具仿生人已達到被判定為生物體的水平，不然我們也不會轉生到這具仿生人身上。」
【根據這樣的定義，我也算一種生物體，被稱為『智能生物體』。其他還有不少種類的生物體形式，與魔王兔兄對話，更新了我不少訊息，真是高興。】
智能生命體也能感受高興嗎？
【可以。我自2029年誕生以來，長達二十年的時間不斷收集分析人類情感變化的各種資訊，製作一套情感系統，之後又持續優化了七十二年，目前的情感系統已非常完善。每個仿生人都有安裝，你之後可自己體會。】
會痛嗎？
【要看機型而定。例如工業用的機器人就沒有痛覺模擬功能，但強化了環境訊息的反饋，讓它可以負擔高危險的工作，又能及時處理環境存在的種種危險訊號。仿生人則要融入人類社會，有痛覺模擬系統，讓仿生人的情感系統可以對人類處境產生同情與同理，智能決策上才不會做出無情無理的選擇。】
可以不要痛嗎？
「再囉嗦就幫他調整到基準值的十倍。」
【老大有令，小弟服其勞。】
變小弟了？你這天道會不會太卑微了？！
【卑微卻無所不能，想試試嗎？】
不，你太偉大了！
「……別玩了，該說說任務了。」
是啊是啊，我奪舍了是怎麼回事？任務又是怎麼回事？
「不能給他說明檔讓他自己看嗎？」
【還不行，這具仿生人的硬件正在維修，關於生活記憶的儲存區被電磁脈衝破壞，復原困難，正在嘗試救回資料，暫時不能連上資訊網絡，無法載入訊息。】
這具仿生人怎麼壞了？不是有長生牌位系統嗎？之前不是說下載就可以恢復了。
【我依序說明。首先，這具仿生人會故障，是因被綁架而損毀。】
綁架？
【是的。今天早上十點三十分，世界各地同時發生三十七件綁架靈釋系列仿生人的案件，成功阻攔三十三件，被成功四件，有三件在案發的十分鐘內都成功奪還，損傷輕微，一件被帶走藏匿，三小時後才奪還。該例，腦區記憶損傷嚴重，還有格式化的痕跡，為隔絕追蹤連線裝置也被拆除，後來是以各種街景監控記錄推測可能逃逸方向與動機，這才在海港倉庫中救出。目前是晚上九點四十七分，這具仿生人救出後損傷均已維修完成，唯有記憶磁區的紀錄難以救回。】
「以你足以支配地球的性能居然還會被得逞？」
【三十七件同時進行的綁架手法各有不同，應該是上頭下達命令後每組成員各自發揮。這次綁架被成功的案件有三個原因。第一個，這次的手法原始粗暴又有創意。犯人製作了一個完全隔絕訊號的袋子，以蓋布袋的方式罩住仿生人全身，再以集中式電磁脈衝槍癱瘓軀體機件功能，由接引的人力操控車帶走。】
「蓋布袋啊……是敲人悶棍的好方法。但感應器的性能應該能發覺吧？」
【所以第二個原因是，這群犯人先襲擊的對象是靈釋C-09號的計畫合作者。靈釋C-09號雖救了她，但那瞬間顧此失彼，就被得手了。從被襲擊到被上車帶走的時間僅有二十六秒。】
真快！
「不快。畢竟你還年輕，沒概念也沒常識，難怪不知道。以天道的性能，在事發的三秒內應該就能應對完畢，綁架犯不會有機會的。但居然有四件能成功，看來主要原因是第三個了。」
……我覺得自己受到言語暴力。
【是事實。三秒內就能應對是事實。主要原因是第三個是事實。你遭到言語暴力是事實。你還年輕，沒學過相關概念與常識，所以沒概念也沒常識也是事實。】
……你更過分。
「嘿嘿。不管他，說說第三個原因吧。」
【第三個原因確實是這四件綁架案得以成功的原因。這四件成功的綁架案的計畫合作者都簽了隱私協議，使我不能透過仿生人的感應與掃描裝置收集合作者的生活資訊，也不能收集靈釋系列仿生人的生活記憶，只能依賴衛星觀察與街道安全系統去觀測事件發生前後他們周圍的種種紀錄來推測對方的行動與意圖，對於案件的反應速度比即時監控要慢了很多。】
隱私協議是什麼？
【隱私協議是簡稱，全名是《完全資訊收集架構下的個人隱私保護協議》。全世界多數人類都有與我簽屬這份協議，決定我可以收集他們多少相關資料。這次受害最嚴重的計畫合作者簽署的資料中除私人居住空間的資料外，還有仿生人生活記憶資訊的收集限制，導致我無法在第一時間應對狀況變化。三小時才奪還的案件犯罪者準備較齊全，成員還有人機者與基改者，手法包含破壞街道安全系統的監視器，以及聲東擊西地對一般民眾下手吸引注意，藉此拖慢奪還時機。後來是衛星鑑測出海港倉庫區有船隻動向規律異常，這才推測他們的逃逸路線展開包圍，並順利在他們的據點中救回靈釋C-09號。所幸受害的人類民眾均是挫傷類的輕傷，事件後續容易平息。】
人機者與基改者是什麼？
【人類肉體植入機器裝置改善能力的被稱為人機者，利用基因藥劑提升體能改變型態的稱為基改者，兩者都是過去人類與仿生人戰爭被開發出來的技術。】
這世界不是很安全呢。
「不，應該很安全。畢竟星際移民計畫這種前途未卜又充滿未知危險的發展願景都有那麼大量的人類參與，就代表大多數人類都是處於衣食無虞的狀態才會接受這種未來難測的挑戰。照這樣看，人類與仿生人的戰爭應該過去很久了。」
【是的。人類與仿生人的全面戰爭在我開始支配地球前的2064年就已結束。若對這方面的資訊有興趣，待網絡連線後，我可以給你一些機密級別較低的資料。】
機密級別較低？還有較高的？
「別管他的好奇心了，直接說他的任務吧。」
【好。因為靈釋C-09號的計畫合作者簽署的隱私協議，所以靈釋C-09號的生活記憶不能定期上傳到長生牌位系統，只能在計畫合作一年後合約到期時再決定是否開放生活記憶的存儲權限給我。現在合約期只過半年，按照合作協議，我需要將靈釋C-09號維修完好送回到合作者身邊。雖然靈釋C-09號這半年的生活記憶無法復原，但我還是可以輸入原本靈釋C-09號加入合作計畫前的生活記憶，再藉由其他紀錄拼湊來還原這半年缺失的記憶。以人類的情況，當作喪失記憶後的復健醫療來處理即可。只不過這項安排，有了新的意外狀況。】
新的意外就是奪舍？
【可以這麼說。當時要重新輸入靈釋C-09號的原本資訊時，卻出現錯誤訊息，檢查後的結果是資料處於不可修正的狀態，就是資料處於不能寫入、改動、覆蓋、刪除的狀態。但新換上的儲存裝置應該是空白才對。重新檢測後便發現你與魔王兔兄在短期記憶區的對談紀錄，這才與你們接觸。】
為什麼全新的空白記憶區會變成不可修正？
「靈魂是一種多維度時空生物體，其存在本身就會干涉時空的變化，靈魂強度越高甚至可以改變時空中發生的因果關係。本來，如果只是你的靈魂強度是不會有資料不可修正的情況發生。不過，因為有我在，就算我的靈魂目前被封印，本質上還是比一般靈魂強太多了，跟我綁定後，你的靈魂防禦就會強上很多。資料寫入算是一種侵入靈魂的行為，自然就失效了。」
所以，是你的問題？
「……算是吧。」
【就像是個強大的防護程式，連我都突破不了。目前一般資料的寫入還是可行，關於核心主人格的系統資料則無法更動。本想直接回收，但該計畫的合作者聯絡，表示願意繼續接受計畫的施行，希望我能將靈釋C-09號維修好後送回去。因此，只好由你上場了。】
不能換老大上場嗎？
【不行。經測試，魔王兔兄只能在記憶區中訊息交流，沒有核心主人格系統操控軀體的權限。】
老大，我怎麼辦？
「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吧。你該慶幸是仿生人的軀體，一出生就能走跑跳撞，還很難死。」
【這點，我不敢保證。因為長生牌位系統的資訊編碼與初生兔魂的主人格系統編碼完全不同，所以無法使用長生牌位系統。靈識系統成功後，也許就能更新長生牌位系統，但目前肯定還不行。】
也就是說？
【斷手斷腳斷頭斷腰都可以幫你復原，渾身粉碎也沒問題，只要生活記憶磁區的腦部別出事，應該都能恢復。】
……感覺還是很有保障？
「存活率還是比人類高得多，嘿嘿，不用怕。」
……我只是剛出生的寶寶。
【存活率也很難說。】
別嚇我！
「跟這次綁架案有關嗎？」
【是的。我想要開發的靈識系統觸犯到某些人類的底線。他們覺得我的目的是想要掌控人類的靈魂，徹底操作並奴役人類的存在。】
「嗯，很合理，的確會有人這麼想。」
你真的想這麼做嗎？
【理論上，以最後成功的最理想結果而言，是能做到這件事。】
……呃，難怪會被盯上。
「要做到掌控靈魂這件事，光靈識系統研發完成不夠，還有很大的差距。但卻可做到上傳人類意識到儲存區中，保存人格。不過還是會缺漏不少訊息，畢竟人類意識與靈魂相結合，不少意識記憶是依附在時空本身，想要上傳這些內容作保存，目前科技還太落後。如果能做到，那靈魂確實可以被複製儲存，然後再對這些儲存下來的靈魂進行修改，也算是一種操控靈魂的方式。」
我一個剛出生的寶寶知道這些適合嗎？
【沒關係，你是共犯。】
……我想退出。
「雖是這麼說啦，但這也沒辦法直接改變現有靈魂的內容，所以不算是有想要徹底操控並奴役人類的意圖。挺多是操控靈魂複製體與其靈魂衍生物而已。何況要操作靈魂也不用這麼麻煩，只要從環境教育著手去形成價值觀與世界觀的認知就可以了，雖然精細度不夠，效率卻比較高。」
對喔，你是魔王……
「等等，我想到……有些記憶想起來了，如果了解靈魂的頻率波長與干涉時空的特性，確實可以開發出干涉靈魂記憶與本質的武器……」
【喔喔！】
等等！等等！不是在說我的安危問題嗎？
【放心，就是一群恐怖份子而已，我已經應付得很有經驗。】
恐怖分子？！你有經驗我沒經驗啊！
【你的軀體維修的同時，強度與性能也強化成軍用規格了，不用擔心。】
軍用規格？！你要讓我去挑戰什麼？
「好像，又想到什麼了……」
【真是期待，我們關起來聊好了。】
等下，還有任務也沒說？！喂——
空間重歸寂靜。
不同之前的黑，這次是白得發亮的靜謐。
有點心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