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剛落,古悠人立刻拿起手機撥給苗萱。此時,胡東岳則陷入思索,煩惱著該如何說服尤正昇接受諮商。
電話一接通,他便簡明地說:「苗太太您好,我是前幾天與您見過面的古悠人。」
「我們的心理師有幾個問題想向您請教,現在方便講電話嗎?」他把手機遞給胡東岳,自己則倚在桌邊,雙手交叉,靜靜地聆聽著對話。
胡東岳客氣地說:「苗太太您好,我姓胡,還請您多多指教。」
「您好。」
「請問您先生願意接受諮商嗎?」胡東岳直接問道。
苗萱腦中浮現起丈夫之前的反應,心裡很清楚他對這件事毫無興趣。
「……我跟他談過了,但他好像沒有什麼意願。」
胡東岳明白,要說服尤正昇絕非易事,於是決定改變策略,尋找可能的突破口。
「苗太太,您聽過李則民這個名字嗎?」胡東岳問。
電話另一頭沉吟半晌,對方才低聲問:「胡心理師……你怎麼會提起他?」
胡東岳有些意外,沒想到自己一句看似隨口的提問,竟會引起苗萱這麼強烈的反應。
「苗太太,關於這件事,我要先向您致歉。」胡東岳誠懇地說明。
「在我們開始診療之前,必須先調查當事人的狀況,這不僅是為了保障對方的權益,也是為了避免不必要的紛爭。」
電話那頭傳來孩子的吵鬧聲,夾雜著大人的交談聲,聽起來像是剛有人回到家。
「胡心理師,不好意思,我家人回來了,改天我再過去拜訪您。」她說完便匆忙掛斷電話。
「對方怎麼說?」古悠人問。
「她說改天再來拜訪。」
「她丈夫會一起來嗎?」
胡東岳搖了搖頭,心想,要讓尤正昇跨過那道心理障礙,關鍵恐怕還是在李則民身上。
「我想請你幫我查一件事。」
古悠人聽完胡東岳的交代,沒說什麼,只是點了點頭,默默答應了這項委託。
苗萱回到房間,最近她經常回想起過去的事。當年事故發生時,尤正昇盯著新聞報導,整個人宛如失了魂。他從沒想過,自己竟會成為摧毀一個家庭的罪魁禍首。
事發後,他曾親自去關心受害最深的李家。直到今天,苗萱仍然忘不了當時十五歲的李則民看著他們的眼神──那是一種令人窒息的絕望。那麼年幼的孩子失去雙親,對他來說無疑是難以承受的打擊。
她下定決心,無論如何都要幫助丈夫走出這道心結。畢竟這些年來,他們已攜手度過無數難關。
※
古悠人坐在車裡閉著眼,身體微微後仰,看起來毫無戒心。然而,他依靠細微的氣流變化,仍能察覺到周遭的動靜。
就在這時,一個身影從右後方悄悄靠近,他早已察覺,卻依舊不動聲色。
對方一開車門就直接坐了進來。他拉開衣領,不斷地抱怨:「外面真是熱得不得了。」
那人滿臉鬍渣,看起來就像隨處可見的中年男子,但他的體格卻十分健壯,與外貌形成鮮明對比。見古悠人沒回話,他還以為對方睡著了。
「你等到睡著啦?」羅秉耀一邊說,一邊自顧自搖下車窗,順手點燃一根菸。
古悠人沒有睜開眼,依舊維持原來的姿勢。「羅Sir,你能查到尤正昇的捐款紀錄嗎?」
羅秉耀聽到古悠人的問題,慢慢吐出吸進肺裡的煙,才開口答道:「如果是企業的話,我可以從內政部社會司查到相關紀錄。但要是私人的話,就得多花點時間了。」
「那就麻煩你了,這部分的酬勞我會另外給你。」
「目前進展怎麼樣?」羅秉耀瞥了他一眼,臉上帶著似笑非笑的表情。
「還不知道。」古悠人隨口答道,調整了一下座椅,從遮陽板上拿出一根菸。
「要讓一個沒有生存意志的人打開心房,本來就不是件容易的事。」
羅秉耀微微一笑,輕聲道:「可他卻讓你再次找回了活下去的意義。」
羅秉耀的話讓古悠人不由自主地望向窗外,心中湧起無限感慨。
「胡東岳一定能解開尤正昇的心結,你只要查明,是什麼困擾著他。」
古悠人沒說話,依舊沉默。
羅秉耀見狀,默默打開車門離開。他知道古悠人的過去,明白這時候還是讓他一個人待著比較好。
大約一週後,羅秉耀約古悠人見面,將調查報告交給他。
「尤正昇這個人,很難跟黑心建商劃上等號。」
「怎麼說?」古悠人邊問,邊翻閱報告。
「美河建設一直致力於公益事業。不論是造橋鋪路,縮短城鄉差距,還是在偏鄉設醫院、補足醫療資源,都展現了極佳的公益形象。而且,你的猜測沒錯,他確實資助過李則民。」
聽到「李則民」三個字,古悠人臉色一變,立即撥通胡東岳的電話。
「是我。」
「我發現了一個重要線索,馬上過去找你。」
他很快來到胡東岳的辦公室,把報告遞給他。
胡東岳翻著報告,隨後抬頭問道:「苗太太知道資助李則民這件事嗎?」
「依我觀察,她應該不知情。這是尤正昇私下在做的。」
胡東岳沉思片刻,開口道:「不管尤正昇這麼做是為了贖罪,還是其他原因,只要我們運用得宜,也許能幫他重新找回對生命的熱情。」
「要不要我去拜訪李則民?」古悠人問。
「不,等苗太太過來,看她們談得怎麼樣再決定吧。」自從接下這個委託以來,這還是第一次看到曙光。胡東岳心想,如果一切順利,尤正昇願意接受手術的可能性就大大提高了。
*
古悠人帶著苗萱來到胡東岳的診所。從她疲憊的神情看得出,這段時間為了尤正昇的事,她確實操心不少,氣色比先前更加憔悴。
「苗太太您好,初次見面。我是這次負責診療的心理師。」胡東岳微笑著,禮貌地請她入座。
剛坐下,苗萱就開門見山地問:「胡心理師,我聽古先生說,您能幫人刪除記憶。不知道您是否可以幫我丈夫遺忘困擾他多年的那些事?」
「苗太太,刪除記憶必須得到當事人的同意。以您丈夫的狀況來看,恐怕沒那麼容易。所以我還是希望能透過諮商,讓他願意接受治療。」
「可是他根本不願意來,因為始終放不下過去的事。」
「我明白他的心情。」胡東岳語氣平和,接著說:「所以我打算邀請李則民先生一同前來。」
聽到這個提議,苗萱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對您丈夫影響最深的,應該是李則民父母的病逝。這讓他長年背負內疚。如果能得到李先生的原諒,也許他就能從自責中解脫。」胡東岳緩緩說明。
苗萱明白胡東岳的推測確實有道理,但要讓受害家屬現身,甚至請求對方原諒,絕對不是件容易的事。
「李則民先生這些年來積極推動建築法規修法,也參與非官方的建築監管機構。」胡東岳繼續說:「最近,他甚至有意參選議員,希望能推動建築法規改革,讓制度更加完善。」
「其實,我的助手後來發現,您丈夫一直在資助李先生參與的監管機構。」
「經過這麼多年,我想李先生對當年的事或許已經釋懷不少。畢竟司法已經還您丈夫清白。與其彼此仇恨,不如攜手合作,一起提升建築品質與安全。這樣對所有人來說,才是最好的結果」
苗萱聽到胡東岳的話,心裡開始動搖。她明白,這或許正是改變現狀的契機。
「胡心理師,關於您剛才的提議,我有一個想法,可以讓我試試看嗎?」
苗萱隨即將自己的計畫告訴胡東岳。他聽完後,終於明白古悠人為什麼會這麼在意這件事。眼前這位婦人,真的全心全意為了丈夫付出。她不計代價,也不在乎身分,只想守護最重要的人。這份決心,確實令人動容。
待續